试解王维《送别》

杨逍

近读古风《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饮：使…饮   之：到    不得意：不得志，不称心    归卧：辞官归隐    陲：边缘

击节之余，却发现《唐诗鉴赏辞典》于“但去莫复问 白云无尽时”处，“翻译”得好不尴尬：

……诗人在得知友人“不得意”的心情后，劝慰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你只管去吧，我不再苦苦寻问了。其实你何必以失意为念呢？那尘世的功名利禄总是有尽头的，只有山中的白云才没有穷尽之时，足以供你娱乐排遣了。这两句表现了作者很复杂的思想感情：既有对友人的安慰，又有自己对隐居的欣羡；既有对人世荣华富贵的否定，又似乎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情绪。联系前面“不得意”三字看来，在这两句诗中，更主要的则是对朋友的同情之心，并蕴含着诗人自己对现实的愤激之情，这正是此诗的着意之处和题旨所在。……

一则，（你）但去（我）莫复问，五字分二主语，好不尴尬；
二则，文言很少说“我‘莫’”，一般都是“我‘不’”，何不直接用“不复（问）”，想来好不尴尬；
三则，“功名利禄总有尽头，唯有白云…供你娱乐排遣”，这水准，跟王维相去实在太远，好不尴尬。

想必这位鉴赏者（简直就是‘译者’）当时也真是硬了头皮“翻译”出那两句来交差。阿弥陀佛！

正解一
与“但去莫复道”相似的句子，在送别诗中是常见的，如:

去去何足道，临岐空复愁。（唐·李白《赠别从甥高五》）
去去沧波勿复陈，五湖三江愁杀人。（唐·李颀《别梁锽》）
去去勿复道，苦饥形貌伤。（唐·孟郊《感怀 其三》）
去去勿复言，衔悲向陈迹。（唐·郎士元《关羽祠送高员外还荆州》）
去去勿复道，所思积深衷。（唐·高适《奉寄平原颜太守》）
（后代的不说了）

这些相仿佛的句子，可追溯到曹植：

杂诗七首 其二（魏晋·曹植）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飙举，吹我入云中。

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类此游客子，捐躯远从戎。

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复道，沈忧令人老。

王维的“但去”亦犹 去去，远去之意。
但去莫复问，隐“沉忧”耳，未必对答语也。




正解二
王维，字摩诘，名与字取自大乘佛经梵语音译；王维十八九岁时留有《桃源行》，取材于陶潜。可以说，归隐的因子是他在未入官场之先就有了的。除了少不更事时写到过“微官易得罪”（因伶人舞黄狮子罢大乐丞贬济州时年约31）、“宁栖野树林、宁饮涧水流，不用坐梁肉，崎岖见王侯”（见《献始兴公》，时初拜右拾遗，年约35）外，后来（恩公张九龄罢相后）几乎就不再有涉及官场险恶、或者社会负面的印迹。亦即，可能心里会有千万匹草泥马踩踏，但他口风上，只是说，彼间乐，我愿往之，而不至于说，此间恶，我要适彼乐土。


“天命无怨色，人生有素风”（《送綦毋潜校书弃官还江东》）、“无才不敢累明时，思向东溪守故篱”（《早秋山中作》），这是王维诗篇提及辞归的一致口径，哪怕他无能于举荐孟浩然时，也只是说田间好，你不要来。


所以鉴赏辞典的说法，一定将结句白云与不得志结合、以“无尽时”观照富贵短暂，这是读者意义强加于作者本意了。


况且，既“莫复问”，又言说“富贵有尽，白云无边”相劝，此何言哉！


先秦无名氏《白云谣》，载于《穆天子传》，晋时出土，是一首著名的离歌，见于李善《文选注》：“白云在天，山䧙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以此命意去解“白云无尽时”，又有何不可！

（此处省略好多字。若有空，我将王维送别诗一一罗列出来作对照。）


小结：


一定要翻译的话，末二句无非是：我默默地看着你走远，唯愿白云无尽，（勤加珍重，后会有期。）（甚至含有想回来就回来的意思在）

而已。而已。Easy.Easy.

半山

文言与白话，隔着古今。貌似白话，直译起来，语焉尽善，亦非易事。。

杨逍

半山 发表于 2019-11-20 15:24
文言与白话，隔着古今。貌似白话，直译起来，语焉尽善，亦非易事。。

是的，诗语往往是不便直译，须搜罗外围，框定大概而已。

墨言之

五言诗的一些省略词，省去的地方要读出来。。感觉诗兄的解读正确

张农民

学习。问或探究意，未必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