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幻江湖（3）酒色英雄

沉烽

日已偏西，快活林。
那几个人还坐在那里，就看着酒馆里每个人手中的酒杯，眼睛里满是口水。
滴哒，滴哒！他们脚下的地皮都已经湿了。
老乞丐的迎风眼也已经张不开了，但是他还在喝。“寻欢，寻欢！再来一坛！”
一个神情落寞的中年人鬓带风霜走上前：“七公，您今天又不少了；是不是我们今天该结算一下酒钱？”

“我叫老头，“老头”你知不知道，谁是七公？谁欠你酒钱？你把帐本给他看看，我不识字，他肯定识字，让他看看欠你钱的，是老头还是七公！我是老头，我不会降龙十八掌，七公会！”
中年人微笑着把一坛酒放在了他们桌上，走回台面，坐在那里，面容清淡。一把小刀就在他手中跳跃着，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很短，修剪得很好。

“他是谁？”古龙轻声问道。
“我说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他坐在哪？”
“就在台面后。”
“酒馆里谁老在那坐着？”
“掌柜的啊！但是他是谁？”
“老头我服了你了，本来还想灌醉你骗你的灰飞剑的，算了吧！他叫李寻欢。”
“这个名字不错，我喜欢！”
“人家祖上出过三代探花，才取了这么个名字，你喜欢有个屁用！”
“那么他呢？”
“皇上早死绝了，哪里还要探花？”
“原来是这样！”

古龙站起身形，走到台前：“我叫古龙，很高兴认识你！”
“我知道你，去坐吧，酒钱不用认真的，我不靠卖酒吃饭！”
“你用刀？”
“剪指甲用的，江湖中有名的刀太多了，我这把不是刀！”
“不是刀？俱非刀！很好！”
古龙转身走回座位，在他背后中年人的目光掠过一丝异样的表情——酒馆中有很多江湖名人，原本没有人会注意自己，这个年轻人！据说他手中的剑，就是灰飞剑！

古龙其实是喝多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刚刚走进快活林的时候，刚一落座，就有一个自称萧峰的大汉走上前来，向他敬了三杯酒，一句话都没有说。那人身材魁梧，面容倦怠，但是目若冷电。他最初只是向老头点了点头，老头看着他的目光却有些畏惧！
古龙后来也没有问老头和那人是什么关系，那人敬完酒也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他的对面有一个楚楚的女孩，望着他的目光满是亲昵。

“他可是真能喝呢！武松当年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象是在回答古龙的困惑，古龙没有在意，他知道这里的奇特应该远远不止这些，他无需惊奇——好奇心能够杀死大猩猩的，好像泥筐就这样说过，也许是威士里说的，他们是一个人。
后来天地使者就来了，他们的装扮让古龙想起了钦差大臣。
天地使者当然是来自天地阁，天地阁离这儿很近，就在门外长街的拐角。他们告诉古龙，金大侠和他的约会改期了，改在明天晚上，并且金大侠请古大侠在快活林尽管痛饮，酒钱算他的。

他们并没有说明改期的原因，古龙也没有问，在座的人们对此也都没有任何反应。但是对于酒钱，古龙却说：谢了，不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盯着老头，老头就在他的话声中满脸失望的表情，让他觉得很好笑。但是随即他就看到了那几个仿佛眼睛里面也都是口水的人。
他们的眼睛里好像全都是口水，口水背后的目光就目不转睛盯着每个人手里的酒杯。他们自己围坐的桌上却是空荡荡的，连一根筷子都没有。他们就围坐在那里，眼睛里全是口水，看着别人的酒杯，好像也很快活！

“但是金大侠能不能请那几位朋友痛饮一场呢？”古龙最后对天地使者们说道。
“他们不需要！”
“是这样的吗？那么他们？”
“他们是富贵山庄的四大异姓公子，口水最少的那个人叫王动，最多的叫郭大路！他们几个人在打赌，看谁最先坚持不住！这是他们最近最热心的开心法子，我们劝您古大侠千万别去招惹他们，他们的武功或许不怎么样，发起疯来会把你气死！再见，古大侠，明日初更，我家主人准时在天地阁中候教！”

古龙没有注目他们的离去，他只是又用目光轻轻扫了一眼那几个富贵山庄的公子，看见那个叫做郭大路的人对着天地使者们离去的背影，已经是脸红脖子粗了，但是好像拼命在忍着——他们到底在打什么赌？是不说话，还是抗拒美酒的诱惑？
既有富贵山庄，身价应自不菲，却是这么好玩，有趣有趣！古龙感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这个江湖了——什么庙堂，这里才是江湖！
他眼角的余光都开始飘荡起笑意——今朝有酒今朝醉，何虑琵琶马上催！这时他已经喝下了第五坛，是女儿红，淡淡的，悠长回味。他于是也就开始想象酒的名字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把剑真是灰飞剑吗？”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忽然站到他的桌前，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你也有俱非刀吗？”
“我没有俱非刀，我没有能给人看的刀。这把刀是一个女孩送给我的，她说这把刀就叫作天涯明月刀，但这把刀是黑的，我看不出它和天涯明月有什么关系？那个女孩也走了，她说自己回到刀的名字里去了，我很想念她，你是不是来自天涯的？”
古龙终于注意到那年轻人的手中握着一把刀的刀柄，刀柄是漆黑的，刀身裹在同样漆黑的鞘中，他的手一直都在轻微发抖，就这样看着他。
他的身体是倾斜的，他好像是一个瘸子，但是他的目光很坚定，带着天真，他很年轻，面色苍白。

“你从没给人看过自己的刀吗？”
“没有，我很难为情要是把它拔出来。”
“那它还是刀吗？”
“它是刀，它叫天涯明月刀。是她告诉我的，她说自己回到了天涯。”
“天涯远不远？”
“我不知道！”
“明月远不远？”
“远！可望不可及！”
“明月远还是天涯远？”
“我懂了，谢谢你，再见！”
年轻人转身走出房门，很快消失在拐角的地方，他的脚步倾斜，但是步伐坚定。他走了，他要去哪里？古龙问自己，他无法回答，他其实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于是他喝酒，因为就在他这些对话当中，老头喝下的早已超过他了，他一向不能容忍同饮的人超过自己。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带剑的青年人又走进了快活林。他更年轻，他的脚步也很轻，他的目光却很冷酷，就象一只野兽。他的剑很细很长，好像只是一块狭长的铁片，就镶在一小段木片上。他径直向着古龙走了过来，酒馆里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寒冷了。
古龙有点吃惊，那是因为周围人们的目光，除了最初曾经向他敬酒的大汉，这时仍在顾自饮酒之外，酒馆里的目光们，都有些兴奋了，连老头和寻欢都不例外。

“你是从哪里来的？这把剑真是灰飞剑吗？”
“好像这个问题刚才已经有两个人问过了。”
“一个是金庸，另一个是谁？”
“抱歉，我不认识他，但是他说自己的刀叫作天涯明月刀！”
“傅红雪！一定是他，他现在在哪？”
“他走了，或许是去了天涯吧，我不知道。”
“你记住，我叫阿飞，如果姓金的还能给你留下一条命，我会再来找你，反正他也不会理我！”

    少年人匆匆便走出了房门，向着天涯明月刀的主人走去的方向，很快消失在竹帘外长街的拐角。酒馆里的目光全都有些失望，但是酒意的温暖又开始回荡。

古龙又开始喝酒，老头看着他开始数数：25、26、27、28、29！
“追上了，开始！”他一下子把手中酒碗的内容全部倒进了喉咙。古龙快要笑死了：“你这个老头，一点也不吃亏！”
“谁说我不吃亏？就是因为吃过亏，我才学会数数的！你不知道，那个丫头片子简直是个猴精！”
“你在说谁？”
“喝酒，喝酒！管他是谁，我是老头，不是七公！”

“老头，你干吗哪？又蹭酒喝！呵呵这小子你倒霉了，你遇上了江湖第一蹭酒鬼！”
又一个老头，白白的胡子白净脸，像个小孩蹦蹦高。他说话一跳一跳的：“咦，这就是灰飞剑吗？好玩啊好玩，给我玩会行不？”
“只要明天晚上你肯替我去约会金大侠，就送给你了！你这个老头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周伯通啊。老头有没有跟你说过华山论剑的事情，他肯定没有提到过我，但其实我才是……嗯，现在早就不是了——天下第一高手！嘻嘻，替你约会就免了，剑还是要玩，明天这时，一定还你，走了！”
古龙只觉腰畔一轻，眼前花了一下，灰飞剑和新来的老头一起，全都消失了……

“这里有没有那个地方？”
就在老头瞪大眼睛等着他心急火燎的时候，古龙没头没脑的就问道。这时他们身边已经有很多人追了出去，在古龙眼中，他们全都是眼睛一花，就从酒馆中消失的。
老头没有消失，那几个富贵公子也没有消失，大汉也没有消失，寻欢也还在，但是他们好像都有点像是老头的表情，但是古龙就这样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哪个地方？”过了很久老头才清醒过来，他好像终于认清了这个叫做古龙的混蛋，瞪着更大的眼睛没好气的问道。
“就是那个地方啊！那个地方，就是可以那个的地方，只要有钱就可以找一个女的来那个的地方！”
“那个哪个你这个傻瓜笨蛋二百五，老顽童抢走了你的剑你知不知道？还想那个，那个你个头哇！”
“老头你别骂人好不好？他不是抢走了，是拿去玩了。他不是说了吗，明天这个时候就还给我，其实我倒是愿意他不要还给我，就让金大侠去找他该多好，你说是不是呢？天知道我怎么这么倒霉，捡到一把破剑，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它灰飞剑，你知不知道那里其实还有很多这种玩意……”

大街上这时忽然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透过竹帘望去，只见一群又一群的人们不知从哪里扛起了锄头铁锹，纷纷都在快跑。
“天哪，他们要去哪？大生产吗？”
“你还装蒜，酒馆外面早就有一万多双耳朵就在等你那句话，他们去挖兵营了！”
“是吗？干吗要挖兵营？啊，我明白了，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过行不行？”
“不行！”一个人扛着铁锹冲进了酒馆：“我叫南海鳄神，要是那里找不到，我再回来跟你算帐，王八羔子的，老子的师傅就是大理段公子，北冥神功知不知道？吓死你！”
南海鳄神噌的一声又窜回了街上：“老大，等等我！”

这时白胡子老头却回来了：“一点都不好玩，不好玩！你干吗不追我？”
“我追不上！”古龙笑了。
“你真笨，我会让着你的，一个人，一下子就跑没影了，你当我是傻瓜吗？跟你闹着玩的，你真笨，你真笨！陪我玩会吧？老头，要不你来？”
“我也追不上，追不上！你去追他们吧，那里有好玩的，会打架呢，包你好玩！”
“打架，我喜欢，我喜欢！剑还你，你去不去？这小子，一块走吧，听说你很能打，是不是真的，我们去打架吧！”
“你怕不怕金大侠生气？”老头变得严肃了。

“算了，我自己去！”白胡子撅着嘴，跳着脚就要走。
“等等，我陪你去，我不怕金大侠生气！”
“说真的？”
“就是真的！”
“那还等什么？走！”白胡子一把抓起古龙，古龙仿佛腾云驾雾，瞬间已经不知身在何方。
最终落脚的地方，他们看到很多人都在劳动，有的用锄头，有的用铁锹，都在翻土。

“喂！黄老邪，你们在干嘛呢？”
白胡子忽然拍了一个黄衣服的肩膀一下。黄衣服吓了一大跳，转身看到是白胡子和古龙，一下子又变得满脸通红：
“嗯——嗯？我带了点花子，看见这很不美观，不美观；整治环境，整治环境！美化一下，你知道吧，你看大家的热情多高啊，很高！老顽童，咱们一起干吧，怎么样？这位小兄弟，就不麻烦你了，你给我们指点一下就行了。你看看哪块地儿种花最好？这儿你应该更熟悉，更熟悉，是不是呢？四海皆兄弟呀，皆兄弟！”
“抱歉，我不喜欢养花，所以我不知道。这个老头，咱们走吧，看来这里没有架可打！”
“我不走，我不走！要走你自己走吧，真好玩，黄老邪，借我你的锄头用一下，行不？”

古龙走了，他想回到快活林，但是他已经找不到路了。刚才到来的时候几乎是白胡子提着他在飞奔，最初前往的记忆，也早已随着三十几碗女儿红被他灌进肚子里去了，他迷路了。
这时候暮色已经苍茫，城市的轮廓在渐渐的夜色中开始模糊，远方有一片跳动的灯火，他知道那些人们还在不停的劳动，但是他们距离他已经很远很远，就像到不了快活林一样，他知道自己也已经回不到那里去了。
那么今夜，又该在何处度过？古龙的脚步在问着他自己的徘徊，腰畔的剑这时已经变成了他的磕绊。他想扔了它，却又无法忘记那些“蔑视”！

“没有必要！就随他去吧，明天很快就会到来，约会也不过就是一个晚上罢了。灰飞剑不过是杜撰，俱非刀也应该并不是刀！天涯远，明月更远，天涯无以见，明月共醉人间。”
酒意终于涌上了他的额头，他拔出那把剑。夜色深沉，剑墨无光。古龙禁不住一声叹息：“你不是灰飞剑，是我害了你！我是从兵营来的，兵营就在我心中，只要有心愿，我当然可以把它毁掉，与你何干！你能做得到吗？”
他挥起那把剑。夜色莽莽，就有一种苍苍然的寂寞和无奈随着剑身划破了夜空。夜空就在这时，忽然亮了，就在剑锋最终停止的地方，背景深处，是一轮淡淡的明月映在了天边……

“好剑，不愧灰飞剑！这位兄台可是古大侠？”
“惭愧，大侠不敢当，灰飞剑也是杜撰的，见笑了！”古龙面对着月色中一个修长的身影淡淡的回答。
“古大侠过谦了，小弟陈青云，昔日也曾忝列江湖十二高手，但十年前败于寂寞高手金庸金大侠手下，幸得留命，今以青楼为生。古大侠如有雅兴，弟愿做东道之美，不知可否赏光？”
“正合吾意，古龙确有此好，今遇兄赐东道，三生有幸！”
“如此请随小弟移驾城西，怡红院之名可辱清听？”
“闻弦歌而知雅意，甚合吾心，谢过，请指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