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
诗论坛的核心,在于论。有疑义处,百家争鸣。
凡有好的见解,能落实字句、条分缕析、自圆其说,可以集合到这里。
不能落实到篇章联句字的空谈、大道理,不算。
示例:
评析张智深老师《乡柳》兼答疑
文/杨逍
原玉: 吾乡有宿柳,疑是晋时栽。 少小攀枝乐,天涯落叶哀。 书犹询旧雨,坟已着新苔。 共与凄云老,春风不可裁。
诗联盟对张智深诗老《乡柳》一篇多有探讨,然而往往不着调。所见疑义有几:1.为何是晋?2.少小与天涯,属对不工。3.旧雨与旧友,哪个好?4.云,如何老?
尝试论之。
1.我以为,“晋”不是问题。
一则是诗律故,唐宋元明清,唯“宋”可用。
评家指出这一点,却也有揪着这个不放,以为攀附陶渊明,以为晋不免带风骨,而其风骨于此全无意义。以此论推之,“宋”也有风骨,于此亦全无意义也。怎么办?
本就可以无关风骨,述其古而已;本也不必探讨,因前有“疑是”,无须确证。
倘要攀附陶渊明,我以为,诗人素习,不言其朝代,而往往用其数“五”。“门前五株柳,一一晋时栽”,如此自有晋时、陶氏风骨~~然而与主题全无干系。
再则,以“晋”“宋”相较量,我以为用“晋”述古,也正是诗家态度的体现,私以为大妙。习诗,倘以盛唐为法则,格律诗称为“今体”“近体”,摩习久之,诗人意念上的今古,大抵以唐为今,以先唐为古,以宋为后来,视元明作无。诗人不经意以“晋”述古,正是这种主观意念的油然表达,符合诗家身份。
况且,这本身不是问题,“晋”在这里无非是“古”,但比“古”字对焦明确,形象要来得鲜活。
对这一字的纠结,以此为诗家硬伤,是读者意义对作者意义的干扰和强奸,非评论家应有的态度。
2.深一层次想去,“少小”“天涯”未始不对,而且颇工,甚至是绝配。
少小,是人生中一片段,属时间概念;天涯,是地域上一范围,属空间概念。以地域对时间,谁说不可以?联系到诗人生平、诗之主题,少小于家,老大天涯,时空交织起来看,“少小”里隐含有地域(家),“天涯”里包含有人生(老),写全了,大抵是“少小(于家)攀条乐,(老大)天涯归未(按,“落叶”归根)哀”。五言二句达到与“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相类似的七言二句的信息容量,正是拜时间对空间所赐,这是诗家笔力的体现。
3.“旧雨”即“旧友”,然一字之异,于对仗(雨对苔)、于语意流转(雨湿促苔生)大不一样。
4.我指出过“凄云”着相,“浮云”可也。后来的版本,果然就是“浮云”。
昨日读到“停云”,于此似乎更合适。陶渊明《停云》诗序:停云,思亲友也。后来也有成语“停云落月”用以表达对亲友的思慕(“落月”出杜甫《梦李白》“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至于云如何老这一提法,我想,批评家或许又走过头了。
云,是最变幻莫测的东西,可以卷可以舒,可以出可以归,可以长可以消,可以生……就不能“老”?
倘若非追问不可,那至少也得先问问元代的陈孚,他在《居庸迭翠》里说过“塞沙茫茫出关道,骆驼夜吼黄云老”。
从另一角度上说,句中浮云也不是非老不可,伴着浮云,渐渐老去,只柳老也可。句式错装,常事,杜诗云“香稻啄余鹦鹉粒”,何不问问杜老儿说稻怎么个啄法子。
总之,文学批评之“批评”并不是与“表扬”相对的那个狭义“批评”,仅只是“评论”的意思。是我有一个故事,你有一个故事,彼此交换,就各有了两个故事;而不是说天下只有一只苹果,你吃了我就得饿死,于是拔出了刀子……苹果多呢,敞开吃,尽着肚皮吃,吃好了咱讲故事。
于是,张老的《乡柳》也可能有另外的版本,比如:
有了“晋”之古,“宿”可不言,于是乎“有宿柳”式三仄尾就无必要了。
借柳寄意,兼“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唯有门前镜湖水(垄头古柳),春风不改旧时波(难裁叶)”而有生发,表达对故土的思念、对亲友的哀思、以及人生易老的深沉感慨。
好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