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祖乾《蘇園記》賞析

闻韶乐

民國二十一年（1932）壬申二月初三日（癸卯月己巳日）上巳日①，謝祖乾《蘇園記》：

邑②東北隅③，距城④七里許，俗呼土門⑤。有蘇園⑥者，主人先世故居地也。

其園之翠然超莽蒼中者，山勢奔騰，四圍凹而中凸也。脈由蕉坡⑦來，臨至忽起一山者，則峰巒之起伏也。左縈右拂，而地連跌三峽者，斯園之結構也。旁出堡塢，有若北辰者，斯園之門戶也。諸山來朝有若藩籬者，斯園之護衛也。面南朝峰，靠北依巒者，斯園之向背也。

園後松竹茂林，佳木繁蔭者，“蘇山”也。園前池井良田，耕可供食者，“蘇隴”也。園中林壑美野，蔬香結茅，以棲息者，“芝玉草堂”也。左有池曰“春草”，種蓮半畝，清漣可濯也。右有樓曰“頤樓”，陳書滿架，翰墨生香也。樓頭撫景，氣象僻幽，額書“風月欄”也。樓下蒔花，蘭蕙清貞，題為“味蘭軒”也。

春則惠風和暢，桃、李芳菲，秋則明月皎潔，桂、菊清芬。青者松，綠者竹，豔者梅，香者蘭。諸果百花，隨時競秀，四時之景不同也。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清季⑧隱者僦此築園而居，作主人以頤養晚年也。

主人之隱，慨時局之變，人心失德，乏力以換救之也。或涉水橫流濯足，歎無澄清之智；或游山清風滿袖，常懷出世之想也。或讀於園，詩書之味，清而厚也；或耕於園，菽粟之味，淡以長也。

有時客來，觥籌交錯。或鼓琴，餘音嫋嫋；或圍棋，逸響丁丁；或畫筆紛披，而歌聲清絕者，有賓主之樂⑨也。無事嘯傲，月白風清。或養性，逸情幽靜；或題畫，興趣超脫；或邀妻評花；或撫孫課字，有天倫之樂⑩也。既而山花獻瑞，野鳥助吟。無事靜坐，坐息則睡。羲皇之世⑪、葛天之民⑫，主人不得而知也。主人謂誰？龍標⑬謝蘭圃⑭也。

山陰⑮王晉⑯評曰：“此記有名義，有山水，有建築，有佈置，有出產，有樂趣，層層入勝，是人間天上善享清福者有之，而園何其佳麗、何其幽雅，而主何其高超、何其灑脫！得廬陵之味者，自不減醉翁之神。疏疏落落，涉筆成趣，令我羨之，不勝佩服。”

作者簡介：謝祖乾（1872—1941），字禎元，一字蘭圃，號鍾靈。河南候補分縣，速成師範畢業。歷任黔陽縣仁區局長三年、邑校職員教員十三年、學務委員三年、黔陽縣農會會長三年，以及文獻委員等事務。曾應南社詩人鳳凰田名瑜邀請，參加南社湘集。清光緒年間，由龍標書院講席，邑紳蘭圃老人謝祖乾大肆擴修，新建了“芝玉草堂”、“頤樓”等建築，開闢了“春草”池塘，“甘泉”井，種植了許多喬木在周圍以作為護衛，構成了天然的“世外桃源”勝地。蘇園大門，勒有石匾，上泐謝祖乾的《蘇園》一詩至今尚在。背後有大片竹園呈合圍狀。園後有竹諸種，另有喬木多種，風景極佳。歷來為當地人流覽之所。

創作背景：民國二十一年（1932）01月，地方軍閥陳渥佔領黔陽，委王仕修為縣長。湖南省省長何鍵調地方軍李寶臣、陳子賢兩個旅及賀竟成、楊鎮南兩個團進攻黔陽，與陳渥相持10余日。2月2日（農曆十二月二十六日），湖南省劃為八個綏靖區，陳渠珍為鳳凰區司令，駐鳳凰；黔軍王家烈為洪江區司令，駐洪江。民國二十一年（1932）壬申03月09日（農曆二月初三日），偽“滿洲國”成立於長春，溥儀就偽執政職，年號“大同”（偽國務總理兼文教部總長鄭孝胥，民政部總長臧式毅，外交部總長謝介石，軍政部總長馬占山，財政部總長熙洽，實業部總長張燕卿，交通部總長丁鑑修，司法部總長馮涵清，參議府議長張景惠，副參議長湯玉麟，參議張海鵬、羅振玉、袁金鎧、貴福，監察院長于沖漢，立法院長趙欣伯，國務院顧問及各部顧問，為日人駒井德三等）。緣此“主人之隱，慨時局之變，人心失德，乏力以換救之也。或涉水橫流濯足，歎無澄清之智；或游山清風滿袖，常懷出世之想也。或讀於園，詩書之味，清而厚也；或耕於園，菽粟之味，淡以長也。”

詞語註釋：①上巳日：是指農曆三月的第一個巳日，一般在三月三，臨近清明節。

②邑：古時縣的別稱。

③隅：靠邊沿的地方。

④城：此處特指縣城。

⑤土門：土門壠的簡稱。西鄰㵲水河邊倒水灣，東接雙溪煤礦漕泗塘工區，南控蓮塘。

⑥蘇園：蘇家園的簡稱。清宣統三年嘉平月，蘭圃主人題《蘇園》：“主人性本逸，以蘇名其園。園外栽松竹，園內築堂軒。有樓幽且潔，敞牖而掩門。室有風月會，門無車馬喧。詩畫醫其俗，蘭菊祛其煩。浮雲輕富貴，隱此疑桃源。主人有真趣，興盡時忘言。”

⑦蕉坡：即指蕉坡寨，位於紅花村的小陽沖水庫邊。有金箔園，明末清初名士胡欽華（字鳧庵，山陰人，南明永曆時期任賓州知州、僉都御史、湖廣巡撫。為武康伯胡執恭之子）隱居於此。明永曆十二年（1658）戊戌二月，胡欽華隨永曆流亡政府西竄雲南。永曆十六年（1662）壬寅四月二十五日，吳三掛以帛進帝所，帝遂崩，皇太子及皇姪殉之，明亡。春暮，胡欽華還客溪別業，作有詩《春暮還客溪別業》。之後。隱居湖廣黔陽，乘機重遊客溪，作有詩《自楚還黔之客溪草堂有作》。胡欽華住余慶客溪，著有《茗柯堂集》。胡欽華宦雲南歸，流寓黔陽縣，居“金箔園”。愛煙溪“月㳍園”之勝，與園主邱式耘貢生昆季為文酒交。胡欽華流寓黔陽縣時，著有《沅江集》。

⑧清季：指的是清末時期。季，即孟、仲、叔、季之季。

⑨賓主之樂：即指賓客與主人之樂。

⑩天倫之樂：舊指兄先弟後，天然倫次，故稱兄弟為天倫；後泛指父子、兄弟、夫妻等親屬關係。

⑪羲皇之世：羲皇，即指古代傳說中的伏羲氏，他是中國遠古時期的一位重要人物，被認為是中華民族人文始祖之一。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羲皇之世被描繪成一個理想化的時代，人們生活恬靜閒適，無憂無慮，這種景象也被隱逸之士所嚮往和追求。晉代的著名詩人陶潛，在其《與子儼等疏》中曾有這樣一段描述：“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這段話生動地展現了隱逸之士對理想生活狀態的嚮往。陶潛將自己置身於北窗之下，享受著涼風的輕拂，這種寧靜與舒適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回到了遠古時代，成為了羲皇時代的居民。這種境界不僅是對自然美的讚頌，更體現了隱逸之士對理想生活的追求。

⑫葛天之民：出自魏晉陶淵明的《五柳先生傳》：先生不知何許人也，亦不詳其姓字，宅邊有五柳樹，因以為號焉。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常著文章自娛，頗示己志。忘懷得失，以此自終。贊曰：黔婁之妻有言：“不戚戚於貧賤，不汲汲於富貴。”其言茲若人之儔乎？銜觴賦詩，以樂其志，無懷氏之民歟？葛天氏之民歟？

⑬龍標：地名。即前湖南省黔陽縣。南朝梁為龍㯹縣，隋屬沅陵郡，唐武德七年改名龍標縣，因龍標山得名。

⑭謝蘭圃：即作者謝祖乾，字禎元，一字蘭圃，號鍾靈。

⑮山陰：山陰，是浙江省紹興的古縣名。秦朝始設，中華民國元年，並山陰、會稽為紹興縣。得名於南部的會稽山，為會稽郡二十六縣之一。

⑯王晉：即王仕修，字者香。浙江省紹興市人。中華民國二十一年（1932），任黔陽縣縣長。前承田名瑜（字個石，號半癡，出生於湖南省鳳凰縣一油漆工人家庭。先在鳳乾永晃四廳中學堂畢業，繼入湖南高等學堂就讀。清宣統二年（1911）加入同盟會，並在縣高等小學和縣立中學執教。不久，即赴常德任《沅湘日報》編輯兼總經理。民國5年至民國15年（1916～1926）投筆從戎，先後在湘西護國軍張學濟部、鳳乾麻屯務指揮戴鬥垣部任秘書。民國16年（1927），田名瑜轉入政界，任大庸縣長。長沙“馬日”事變發生之際，湘西各縣相率血腥鎮壓革命群眾，田名瑜卻秘密通知鄭楊新、田伯膄2人（國民黨縣黨部負責人）立即轉移，大庸縣內才沒有發生流血事件。次年任沅陵縣長時，典獄官潘盎然被人密告為共產黨員，田名瑜亦不予追查，以至遭到一些人的攻擊，並因此而卸任離職。民國18年至民國22年（1929～1933），接任黔陽縣長。黔陽古稱龍標，是唐代大詩人王昌齡謫居之地，唐宋以來遺存的不少古跡碑文，多屬有歷史價值的文物，但在軍閥混戰年代，很多遭到破壞。田名瑜在任職期間，視此為祖國的一項歷史財富，不遺餘力地一一加以修葺整理。民國35年至民國37年（1946～1948）王東原先後擔任湖南、湖北省主席時，因慕名田名瑜的才學，委任他為省政府秘書。程潛回湘主政，田名瑜經陳渠珍的推薦，擔任了鳳凰縣長。1949年“湘西事變”發生，辰溪張玉琳與陳渠珍有殺父之仇，揚言要血洗鳳凰城。田名瑜恐地方秩序難以維持，將一縣的軍政財糧大權，統統交陳渠珍掌管，並組織鳳凰縣防剿委員會，陳渠珍為主任，田名瑜任副主任。5月陳渠珍任沅陵行署主任後，田名瑜任行署總參議，並移居辰溪，代理辰溪中學校長。田名瑜為人謙讓，舉止文靜，詩文和書法為時人所稱道，早年曾參加南社。1951年受聘為湖南省文物保管委員，同年8月任政務院文史研究館館員，從事文史研究工作近30年。其早期詩作多發表於南社詩刊。書法作品曾於1960年9月參加“日本書道文化聯合會”舉辦的“現代中國書道展”展出。1981年3月13日在甘肅病逝，享年91歲），後啟夏正猷（就學於湖南法政專門學校，前任湖南學生聯合會會長，後任平江縣長。民國廿三年（1934）七月，任黔陽縣長夏正猷，令“鏟共義勇總隊”拉丁派款，修碉堡，挖戰壕，堵截紅軍）。

作品賞析：

邑東北隅，即坐落位置。距城七里許，即距離遠近。俗呼土門，鎖定範圍。有蘇園者，特製名稱。主人先世故居地也，沿襲由來。

其園之翠然超莽蒼中者，起勢宏大。山勢奔騰，描摹形象。四圍凹而中凸也，規範特質。脈由蕉坡來，追本溯源。臨至忽起一山者，則峰巒之起伏也，形象超絕。左縈右拂，而地連跌三峽者，斯園之結構也。狀模結構。旁出堡塢，有若北辰者，斯園之門戶也。圖描門戶。諸山來朝有若藩籬者，斯園之護衛也。點染環境。面南朝峰，靠北依巒者，斯園之向背也。規劃方位。

園後松竹茂林，佳木繁蔭者，“蘇山”也。狀描園林佈置。園前池井良田，耕可供食者，“蘇隴”也。襯托活動人群。園中林壑美野，蔬香結茅，以棲息者，“芝玉草堂”也。突出建築。左有池，曰“春草”，種蓮半畝，清漣可濯也。眸含賢聖身高潔。右有樓，曰“頤樓”，陳書滿架，翰墨生香也。腹有詩書氣自華。樓頭撫景，氣象僻幽，額書“風月欄”也。高屋建瓴。樓下蒔花，蘭蕙清貞，題為“味蘭軒”也。香氣縈懷。

春則惠風和暢，桃、李芳菲，秋則明月皎潔，桂、菊清芬。春秋景物。青者松，綠者竹，豔者梅，香者蘭。卉木四君子。諸果百花，隨時競秀，四時之景不同也。眼界。山不高而秀，水不深而清。心情。清季隱者，僦此築園而居，作主人以頤養晚年也。引入正題。

主人之隱，慨時局之變，人心失德，乏力以換救之也。歸隱緣起。或涉水，橫流濯足，歎無澄清之智；嘆息。或游山，清風滿袖，常懷出世之想也。感慨。或讀於園，詩書之味，清而厚也；或耕於園，菽粟之味，淡以長也。耕讀傳家。

有時客來，觥籌交錯。轉折，漸有煙火氣。或鼓琴，餘音嫋嫋；或圍棋，逸響丁丁；或畫筆紛披，而歌聲清絕者，有賓主之樂也。琴棋歌畫。無事嘯傲，月白風清。轉折，入隱逸。或養性，逸情幽靜；或題畫，興趣超脫；或邀妻評花；或撫孫課字，有天倫之樂也。養性、題畫、評花、課字，活動狀態。既而山花獻瑞，野鳥助吟。陶冶情操。無事靜坐，坐息則睡。動靜安然。羲皇之世、葛天之民，主人不得而知也。步陶潛後塵。主人謂誰？龍標謝蘭圃也。歸納總結，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