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說“左右”

吾闽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捲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這首詞是再熟悉不過了。據說也是蘇軾第一首豪放詞。
近來于網絡、公號看到幾個譯本，于“左牽黃，右擎蒼”處，紛紛譯作“詞人左手牽黃犬，右手擎蒼鷹”云云，實有誤導，故來說說。


“左牽黃，右擎蒼”有典，出自南朝張充（非秦代李斯），見于《梁書》《南史》。
《梁書·卷二十一》張充本傳：
張充，字延符，吳郡人。父緒，齊特進、金紫光祿大夫，有名前代。充少時，不持操行，好逸游。緒嘗請假還吳，始入西郭，值充出獵，左手臂鷹，右手牽狗，遇緒船至，便放紲脫韝，拜於水次。緒曰：“一身兩役，無乃勞乎？”充跪對曰：“充聞三十而立，今二十九矣，請至來歲而敬易之。”緒曰：“過而能改，顏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身改節。學不盈載，多所該覽，尤明老、易，能清言。
《南史·卷三十一》張緒傳：
充字延符，少好逸遊。緒嘗告歸至吳，始入西郊，逢充獵，右臂鷹，左牽狗。遇緒船至，便放紲脫韝，拜於水次。緒曰：“一身兩役，無乃勞乎？”充跪曰：“充聞三十而立，今充二十九矣，請至來歲。”緒曰：“過而能改，顏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改，多所該通，尤明老、易，能清言。
看來張充是個浪子回頭的典型。還有一點，他顯然沒有騎馬，否則放紲（狗繩）、脫韝（架鷹用的皮制臂套）這樣的細節都寫了，不可能不寫到下馬。


從東坡詩“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諸字面看，是借用張充之典無疑。但讀者要明白，這里的左牽右擎，是少年張充的形象，借來應題，六字只當“出獵”二字用，不宜講作“老夫”真的左手牽黃犬、右手擎蒼鷹的實際形象，否則他這個“知密州軍州事”（地方軍政長官）非只牽犬擎鷹，還要鞭馬搭箭，一身數役，無乃勞乎之外，恐怕不免墜毀。


意譯作“我且（拋開文牘，像牽犬擎鷹的張充那樣）縱情畋獵一回”才是合宜的。掌管密州軍政，冬季引軍畋獵，正是練兵功課。
如果非要把“左牽黃，右擎蒼”看作實際形象的描寫，那麼，這里的“左右”解為隨從軍士比較好，牽犬臂鷹讓給他們來做，老夫只管指揮如意、彎弓搭箭可也。


附圖一張，尺幅偏小，認不出作者是誰，可惜。畫得真好！

吾闽

顏氏子有焉
《周易》卷八《系辞下》：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

半山

不拘于古，不拘于人，敢于质疑，本是理论~

吾闽

补一个同期诗作：

祭常山回小猎
苏轼
青盖前头点皂旗，黄茅冈下出长围。弄风骄马跑空立，趁兔苍鹰掠地飞。
回望白云生翠巘，归来红叶满征衣。圣明若用西凉簿，白羽犹能效一挥。

吾闽

半山 发表于 2020-4-10 09:32
不拘于古，不拘于人，敢于质疑，本是理论~

诗词真不好信手“翻译”的，译本谬误比比皆是，反而影响到对原作的理解

五柳先生

這里的“左右”解為隨從軍士比較好——赞同此解，换成东坡本人，就成了笑话。

吾闽

五柳先生 发表于 2020-4-11 08:18
這里的“左右”解為隨從軍士比較好——赞同此解，换成东坡本人，就成了笑话。

看網文、公號文，往往直接講作“詞人左手…右手…”，吐血！

五柳先生

吾闽 发表于 2020-4-14 19:10
看網文、公號文，往往直接講作“詞人左手…右手…”，吐血！

眼下某处的所谓争论，或曰论难也罢，有一个通病：你得先有准备，对方永远不会同意你的任何观点。不管你的根据出自何处，引自何典，都一概不认账，对与错已经不在话下，不过是一种百无聊赖的发泄。而且只要你接上话头，立即会陷入泥沼。因此，我已经习惯只看不说。

吾闽

五柳先生 发表于 2020-4-14 19:42
眼下某处的所谓争论，或曰论难也罢，有一个通病：你得先有准备，对方永远不会同意你的任何观点。不管你的 ...

抱准一条：借个平台发帖而已，不需要经过他们批准，也不指望他们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