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樵闲话

渔樵乐 · 发表于 2020-3-22 09:24

上月余重读孙麟趾【词径】作词十六要诀：清、轻、新、雅、灵、脆、婉、转、留、托、澹、空、皱、韵、超、浑。甚喜今粗解之。，
1】清天之气清，人之品格高者，出笔必清。五采陆离，不知命意所在者，气未清也。清则眉目显，如水之鉴物无遁影，故贵清。如欧阳修采桑子轻舟短棹西湖好。亦如黄升南乡子、冬夜，万籁寂无声。衾铁棱棱近五更。香断灯昏吟未稳，凄清。只有霜华伴月明。应是夜寒凝。恼得梅花睡不成。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
2】重则板，轻则圆。重则滞，轻则活。万钧之鼎，随手移去，岂不太妙。蒋竹山贺新郎秋晓渺渺啼鸦了。又如金德淑：望江南、春睡起，积雪满燕山。万里长城横缟带，六街灯火已阑珊。人立玉楼间，晚晴词论家端木埰标举重、拙，大之词旨典范。
3】新：陈言满纸，人云亦云，有何趣味。若目中未曾见者，忽焉睹之，则不觉拍案起舞矣，故贵新。如姜夔暗香，疏影两阙打破前人传统写法不在单线的、平面描摹刻画。而是创作出多线条，多层次，富有立体感的艺术境界和性灵化、人格化的艺术形象，又如秦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似雨细如愁，语句何等新奇。亦如张先：一丛花令中，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犹得韵味，更显新奇。
4】雅：座中多市井之夫，语言面目，接之欲呕，以其欠雅也。街谈巷语，入文人之笔，便成绝妙文章。一句不雅，一字不雅，一韵不雅，皆足以累词，故贵雅。如易安【永遇乐落日融金】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俗雅相济，语句平浅，虽不避俗，但未觉俗，俗中见雅也。
5】惟灵能变，惟灵能通。反是则笨、则木，故贵灵。例如吴文英望江南•三月暮，花落更情浓。人去秋千闲挂月，马停杨柳倦嘶风。堤畔画船空。恹恹醉，长日小帘栊。宿燕夜归银烛外，啼莺声在绿阴中。无处觅残红。做法悲欢两面，对照鲜明，虚实相生，隐去艳情许褚传声、虚处传神之技法营造处格调高雅，情意真挚空灵境界。又如王沂孙长亭怨慢重过中庵故园泛孤艇、东皋过遍。
6】脆：莺语花间，动人听者，以其脆也。音如败鼓，人欲掩耳矣。故贵脆。如宋祁玉楼春、春景。东城渐觉风光好。轻快清脆。又如将竹山梅花引荆溪阻雪7】婉：恐其平直，以曲折出之，谓之婉。如清真低声问数句，深得婉字之妙。如易安如梦令。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蓼园词选】对易安此阕下过一句评语：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所谓曲折即层次。此调句句折，笔笔换，一步一境，甚时奇绝。论曲婉，当属秦少游，周清真最能事之，亦尽得其妙。王沂孙高阳台，残萼梅酸。“婉者，宋名家极多。俯首皆是，不一一摘述。。。
8】转：路已尽而复开出之，谓之转。如「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当时送行，共约雁归时。人赋归欤。雁归也，问人归如雁也无」，「甚近来翻致无书。书纵远，如何梦也都无」，皆用转笔，以见其妙者也。又如芳莲坠粉，疏桐吹绿，庭院暗雨乍歇。无端抱影销魂处，还见篠墙萤暗，藓阶蛩切。送客重寻西去路，问水面琵琶谁拨？最可惜、一片江山，总付与啼鴂。长恨相从未款，而今何事，又对西风离别？渚寒烟淡，棹移人远，飘渺行舟如叶。想文君望久，倚竹愁生步罗袜。归来后，翠尊双饮，下了珠帘，玲珑闲看月。又如张先｛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
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此词的过片潜气内转犹为精彩。
9】何谓留，意欲畅达，词不能住，有一泻无馀之病。贵能留住，如悬崖勒马，用于收处最宜。如易安【声声慢】尽得其妙，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到此戛然而止，仿佛无穷无尽愁不了了之，实则余味无穷！
10】托：何谓托，泥煞本题，词家最忌。托开说去，便不窘迫，即纵送之法也。如姜夔齐天乐庾郎先自吟愁赋，凄凄更闻私语。露湿铜铺，苔侵石井，都是曾听伊处。哀音似诉。正思妇无眠，起寻机杼。曲曲屏山，夜凉独自甚情绪？西窗又吹暗雨。为谁频断续，相和砧杵？候馆迎秋，离宫吊月，别有伤心无数。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一步一托以蟋蟀之声为主，在时空转换之间做烘托。又如蒋捷。虞美人听雨，少年的我，中年的我来衬托而今的我，表达亡国、失家之情。王沂孙庆春宫水仙花，齐天乐蝉两首
11】淡：花之淡者其香清，友之淡者其情厚。耐人寻绎，正在于此，故贵淡。晏几道最善此道。入帮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又如姜夔长亭怨慢渐吹尽，枝头香絮，是处人家，绿深门户。远浦萦回，暮帆零乱向何许？阅人多矣，谁得似长亭树？树若有情时，不会得青青如此!日暮，望高城不见，只见乱山无数。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算空有并刀，难剪离愁千缕。屏除秾丽，着笔淡雅
12】空：天以空而高，水以空而明，性以空而悟。空则超，实则滞。如姜白石念奴娇闹红一舸犹为空际传神。闹红一舸，记来时，尝与鸳鸯为侣，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风裳无数。翠叶吹凉，玉容消酒，更洒菇蒲雨。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日暮，青盖亭亭，情人不见，争忍凌波去？只恐舞衣寒易落，愁人西风南浦。高柳垂阴，老鱼吹浪，留我花间住。田田多少，几回沙际归路。又如姜夔庆宫春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政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唯有阑干，伴人一霎。张炎曾评语，所谓野云孤飞，去留无迹。正与此词切合
13】皱：石以皱为贵，词亦然。能皱必无滑易之病，梦窗最善此。吴文英【三姝媚湖山经醉惯】湖山经醉惯。渍春衫、啼痕酒痕无限。又客长安，叹断襟零袂，涴尘谁浣。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对语东邻，犹是曾巢，谢堂双燕。春梦人间须断。但怪得、当年梦缘能短。绣屋秦筝，傍海棠偏爱，夜深开宴。舞歇歌沈，花未减、红颜先变。伫久河桥欲去，斜阳泪满。通篇布局细密连贯。以湖山、荒庭、败井、梁燕引旧情，以春衫、啼痕、秦筝、海棠来寄托。夹杂紫曲、青蔓、绣屋、红颜诸多色彩，来抒发临安情事。
14】韵：即态也，美人之行动，能令人销魂者，以其韵致胜也。作词能摄取古人神韵必传矣。渔樵认为：词家风格不一，才学，见识不同，韵致亦不同。同为婉约词人，姜白石，健笔柔情、清空胜，吴梦窗以密丽胜。同为豪放，东坡以才情胜。辛幼安气意胜。所以随读者各自喜好，自取品味，不再赘述。
15】超：识见低，则出句不超。超者，出乎寻常意计之外，白石多清超之句，宜学之。如苏轼八声甘州寄参寥子。又如古今之仁人志士，每当遇到国难之时，总能挺身而出，不畏生死。将祖国之悲剧融入词中，所以词作大多以刚毅，豪迈而著称。渔樵认为，此类词作应划入超。如岳飞满江红之词，陆游之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辛弃疾之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南宋末之文天祥念奴娇、乾坤能大，算蛟龙、元不是池中物。唱响了我华夏志士的最强音。亦如宋末徐君宝妻那首绝笔之作满庭芳、汉上繁华。其运思极其凌空超越、其境界重、大、崇高。【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清平三百载，典章文物，扫地俱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明末吴易之满江红、斗大江山，经几度，兴亡事业。晚晴之朱组谋金缕曲斗柄危楼揭。秋瑾之满江红，小住京华。弘一法师的满江红、皎皎昆仑。金缕曲、披发佯狂走。诸如此类词情刚健，词气雄浑。与词人所处时代，词人性格，所表现爱国情怀，不同与儿女情长之作。
16】浑：何谓浑，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皆以浑厚见长者也。词至浑，功候十分矣。渔樵认为浑分浑然，浑厚之说。如易安之念奴娇萧条庭院，吴文英唐多令•惜别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此阕一改通常堆砌典故，词旨晦涩之缺点。浑然天成也。另朱敦儒雨中花【岭南作】故国当年得意，射麇上苑，走马长楸。对葱葱佳气，赤县神州。好景何曾虚过，胜友是处相留。向伊川雪夜，洛浦花朝，占断狂游。胡尘卷地，南走炎荒，曳裾强学应刘②。空漫说、螭蟠龙卧，谁取封侯。塞雁年年北去，蛮江日日西流。此生老矣，除非春梦，重到东周。此阕返虚入浑至高境。当用心品之。再如柳永八声甘州，毛泽东沁园春雪。决不是一个浑字能描述的，同时拥异于常人见识，使词情彰显出重、大、浑。又如戴复古妻：‘祝英台近’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傍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後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此阕词情极真，词意极凝重，辞气极婉厚。

古人云：词虽小道，第一是要辩雅俗，结构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紧要语，如巧匠运斤，毫无痕迹，方为妙手。梅尧臣道：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眼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
渔樵认为：清、轻、新、雅、婉、脆、灵、澹、空、超、浑多指词调之声情，境界。婉、转、留、托、澹、皱、韵、超、浑多指词之技巧、章法。清亦不是单独存在某一首词中，往往与新、雅，婉共同存在，在欣赏诗词时，一定多角度综合，考量，不可偏颇。所以以上这十六字不足以涵盖中华一千多年诗词之文化神韵、之艺术美丽。再者每一位词家风格虽固定，但豪放词人亦有婉约词作，婉约词家亦有豪放词情，决不是一成不变的。所不同的才学，见识不同而已。
澹者：1:上声 (dàn)：澹淡，水貌。《司马相如•上林赋》随风澹淡。《注》淡，音琰去声 (dàn)：音啖。水摇动貌。《宋玉•高唐赋》水澹澹而盘纡。2：去声 (dàn)：音啖。水摇动貌。《宋玉•高唐赋》水澹澹而盘纡。3: 平声 (tán)：音谈。澹台，复姓。一曰水貌。淡者多座上声 (dàn)：音啖。《说文》薄味也。《急就篇注》平薄谓之淡。去声四声，未作释义，
渔樵认为境界之说最为贴切，他分表象，内质。词中之境界亦代表着词人之才学，见识高低。无论再高明的技巧也掩饰不住词的内质。境界是一个可以于诗词中具体感知具体分析的概念。而气质、格调、神韵都是附着于诗词的描述性概念。因而有内质和外表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