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春天

吴翰文 · 发表于 2022-6-19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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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的春天

三十多年了，我敬爱的父亲在组织上的关怀和培养下，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大学本科生的父亲当过十多年中学校长，历任台江县教育局教研室主任、县人民政府督学，这些都是父亲不平凡的人生历程里的一件件大喜事，也是我们全家做梦都想不到的福。
在过去十年动乱、蹉跎的岁月里，由于爷爷被戴上了“帽”以及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家随着受到前所未有的歧视和遭遇，父亲也受到了牵连与不幸。他被迫于高二时辍学了。从此，可怜的父亲经历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坎坷、艰难之路。

父亲从小时候学习非常刻苦，无论家里当时怎样的贫寒，就是困难重重，也摧不倒他的雄心壮志。父亲从小学读到初中，再念到高中，学习都是很努力，成绩一贯名列前茅。因为品学皆优，父亲当时在各级学校都当上了班干部。他为人诚实，学习刻苦，工作认真，成绩显著，受到了老师和同学们的夸奖。如今，在我老家木房子的板壁上，到处都贴满了他那一张张被炊烟熏黄了的奖状。什么三好学生、学习积极分子、优秀班干部、优秀通讯员、优秀共青团员等等，多极了。

听爷爷和伯伯他们说，父亲自从去隔家乡三十多里路的县城念中学，一般星期六、星期天都很少回家，甚至逢年过节也很少回家，因为他是怕耽搁时间。没饭吃，没钱用了，父亲就捎话回来，让大伯或者伯母在赶集天送去。若是一到假期，父亲回家总有个规律，那就是，每天完成一挑柴或者一些家务事，所有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了。

为了搞好学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经常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地学习。那时候，父亲常常看书到深夜，由于疲倦至极，沉睡了过去，有不少次碰倒煤油灯，溅污了衣袖和裤子。因为当时家境实在清贫得很，生活拮据，经济困难，买不起新装来换，打涴了油的衣服裤子又洗不干净，父亲不嫌土，不嫌脏，更不怕人家笑话，仍然穿着它去上学。因之，当时父亲被许多人所蔑视和讥笑。什么书呆子、满翁油、发光人等等绰号皆属父亲所有。虽侮辱至极，令人气愤不过，但父亲还是默默地忍受着，全然不顾这些。记得他在笔记本里刚劲有力地写道：“有志者，事竟成”，“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怕衣着土，只怕肚里没有货”，“有耕耘，就会有收获”......我的父亲在艰难困苦中，以这些蕴含人生哲理的格言名句鼓励自己，满怀信心坚持不懈的拼搏奋斗着。

号称“尖子生”的父亲，真可谓风华正茂，意气昂扬，壮志凌云，前途似海啊！然而，人生的道路并不是平坦和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坎坷、曲折和布满荆棘的。后来，万万没想到，爷爷一戴上了“帽”，父亲读到高二时就被迫辍学了！这对于一个即将抵达理想彼岸的不息奋斗者而言是何等沉重的打击啊！可就是再无情的折磨，再沉重的打击，也摧不倒他一颗充满正义的求知之心。他说：“啥也别想挡住我，我相信科学，热爱知识，我要坚持真理，继续努力，坚持学习，我就不信，未来会抛弃我！”

于是，回到家来，父亲没有灰心丧气，而是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白天，他去参加“互助组”抢工分来养家糊口，晚上，他不辞劳苦，伏案攻书，呕心沥血，挥汗驰笔，奋斗不息......。在那些无奈的日子，有人趁闲暇之时或者背地里谈论，对父亲热嘲冷讽，钻他空子，讲他空话，“他还有名堂吗？嘿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白费八九年，哈哈......”，“他爹多威武多英雄啊，瞧他现在怪可怜的，哼！看这小子，谁能要你？！”，“知识青年下乡啰，书呆子完蛋罗，满翁油无用啰......”面对这些无端讽刺，风言冷语，有涵养的父亲总是极力地隐忍着。记得父亲在一本笔记的扉页里愤然写下了意大利大文豪但丁的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是金子总会闪光的，世间的乌云遮蔽不住太阳的光辉！只要是栋梁之才，总有人上下拔云，四处寻找，给予重用。后来，父亲在我们当时的南瓦附中学校校长李超辉的赏识器重和扶掖帮助下，终于当上了山旮旯里一名普通的民办代课老师。从此，父亲遇上贵人了！他一边承当初中各门学科的课，一边操劳家里的活路，肩负两重担，非常辛苦。有时家里没柴烧了，没牛草喂牛了，父亲往往凌晨早早爬起来，冒着凛冽的寒风去山坡上砍得柴、割得草回来，然后脱去一身被露水打湿、被雪水浸湿的劳动服，换上衣服，仍按时去学校上课。尽管家务繁重，父亲从不耽误教学，从不无故旷一节课。

父亲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教学方法灵活，浅显易懂，工作认真踏实，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深受师生们的尊敬和爱戴。当时，父亲送走一个初中毕业班，共十五人，五门功课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大超负荷，异常辛苦。在父亲任劳任怨、精心培育和谆谆教诲之下，班上有十名学生以优异的成绩录取了台江高中，按比例分荣居全县第一！喜讯破天荒飞来，全校师生无不欢欣鼓舞，扬眉吐气，深感自豪！为此，父亲也感到欣慰。从此，父亲的名声从偏僻的山村传扬开去，传遍了整个县城，传向四面八方。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难捱的蹉跎岁月终于被历史的潮流冲走了。一元复始，否极泰来。我们家菜园边的大梨树已开始在春光里开满了洁白淡雅的花。九十三高龄的爷爷又“露”出了他那一头苍苍的白发，终于脱了“帽”。恢复高考了！新的时代在召唤着父亲，这久违的喜讯对于他来说，真是喜从天降！

一九八0年，父亲听说县里要选拔一批乡村小学教师奔赴贵州民族学院深造的消息，暗暗心喜。此后，他更加废寝忘食，加班加点，日夜苦读，锲而不舍，孜孜不倦......我记得非常清楚，每当半夜三更，儿时的我从梦中醒来，看到父亲还在微弱的灯光下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刻苦学习。有好多次，父亲带我去山上砍柴，一路总是拿着书看，砍得柴了，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的，一坐下来，又拿起书来看。有时挑柴回来，由于专心过度，一路“想入非非，念念不忘”，居然走错了岔道。父亲就这样坚韧不拔坚持不懈的拼搏着。他久经风霜、饱尝艰苦，没有丝毫叹息和畏缩过；而总是那么的乐观、坚强、豁达，充满了信心和希望！

一九八一年，在组织的关怀和培养下，父亲光荣地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八二年还以过硬的本领拿下全县第二名的成绩录取了贵州民族学院数学系干训本科班。“功夫不负有心人”，啊，迟到的春天，终于为父亲款款而来了！当时，父亲拿到录取通知书，不禁心潮澎湃，百感交集，热泪翻滚，“总算盼到了这一天”，父亲擦着无比晶莹、无比欣慰、无比幸福的泪水，微笑着，激动地说。

啊！傲然挺立在暴风骤雨、冰天雪地中伟岸的青松，终于熬过了漫长而艰苦的岁月，盼回了春天，感到了温暖，获得了生机！在教育战线，在苗岭山区，父亲与他的同事们在培育一批批中华民族希望的幼林，奉献一根根撑起祖国明天的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