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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狂风落尽深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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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5 11:0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淮南子 于 2021-6-25 12:38 编辑

《狂风落尽深红色》
淮南子



版本一

    牧佐宣城幕,游湖州,刺史崔君张水戏,使州人毕观,令牧间行,阅奇丽,得垂髫者十馀岁。后十四年,牧刺湖州,其人已嫁生子矣,乃怅而为诗曰:“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摘自《唐诗纪事·杜牧》


版本二

    太和末,牧复自侍御史出佐沈传师江西宣州幕。虽所至辄游,而终无属意,咸以非其所好也。及闻湖州名郡,风物妍好,且多奇色,因甘心游之。湖州刺史某乙,牧素所厚者,颇喻其意。及牧至,每为之曲宴周游。凡优姬倡女,力所能致者,悉为出之。牧注目凝视曰:“美矣!未尽善也。”乙复候其意,牧曰:“愿得张水嬉,使州人毕观。候四面云合,某当闲行寓目,冀于此际,或有阅焉。”乙大喜,如其言。至日,两岸观者如堵。迨暮,竟无所得。将罢舟舣岸,于丛人中,有里姥引鸦头女,年十余岁。牧熟视曰:“此真国色,向诚虚设耳!”因使语其母,将接致舟中,姥女皆惧。牧曰:“且不即纳,当为后期。”姥曰:“他年失信,复当何如?”牧曰:“吾不十年,必守此郡,十年不来,乃从尔所适可也。”母许诺,因以重币结之,为盟而别。故牧归朝,颇以湖州为念。然以官秩尚卑(卑原作毕,据明抄本改),殊未敢发。寻拜黄州池州,又移睦州,皆非意也。牧素与周墀善,会墀为相,乃并以三版干墀,乞守湖州。意以弟顗(顗原作头,据杜牧集上周墀书改)目疾,冀于江外疗之。大中三年,始授湖州刺史。比至郡,则已十四年矣,所约者,已从人三载,而生三子。牧既即政,函使召之。其母惧其见夺,携幼以同往。牧诘其母曰:“曩既许我矣,何为反之?”母曰:“向约十年,十年不来而后嫁,嫁已三年矣。”牧因取其载词视之,俯首移晷曰:“其词也直,疆之不祥。”乃厚为礼而遣之。因赋诗以自伤曰:“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摘自《太平广记.卷第二百七十三》


版本三


(一)


    在青石桥下的街角处停了脚步,眯眼朝南望去,河面上的龙舟争标、水傀儡、水秋千正是热闹,两岸边熙熙攘攘,间杂着冲天的彩声。倚着两侧桥栏的都是赶逢这场盛会而来的商贩,卖凤眼酥、桂花糕什么的,各式风筝、小泥娃,都细细地描了三彩,也有有名的湖笔和宣纸,也有新挖的莲藕、沾泥的芦根,和往来的女子一样鲜嫩水灵。
    年初,我外放到宣城,崔给我写信说,到湖州来看看吧。
    崔是湖州的刺史,我在洛阳时的好友。现在,他被众多的部下簇拥着,去接受地方士绅的拜会。他招呼我说,你留一会吧,好好看啊,湖州还是有绝色的呀。
    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这原是属于我们年少时的轻狂。
    记得当年,我问河中节度李愿:听说有一个女子叫紫云,谁是?
    崔就先笑了起来。
    那位被称为“声妓豪华,为当时第一”的公子哥儿指了指舞池,一个身着紫衣的秀丽女子,果然有小家碧玉的袅娜。我说:名下无虚,何不与我?
    舞中的队列起了一阵骚动,所有的歌妓都回首破颜。有几人悄悄询问:哪里来的狂生?
    我取起座前金樽,一饮而尽,旁若无人地吟道:华堂今日绮筵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粉一时回。
    满座响起了哗哗的掌声,这是大唐的诗,风月之中亦有豪气。这是诗人的大唐,一袭白衣,浅酌少许美酒,诗心就盈满欲溢。放下晶莹剔透的郁金香杯,红袖正舞得翩跹缠绵,如何让风流闲搁。然而,年华漂泊,雨打风吹去。少年意气,就象这桥栏上的石刻扶手小狮子,早被磨去尖棱硬角,左看右看,都是止不住的伤心。
    扬州,扬州。
    我忽然念及这个魂梦牵萦的城市。
    扬州的流金岁月,那些纷繁华年,“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如仙境”,袅袅亭亭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小初着实是楚腰纤细,却哪堪我浪客剑心,才也纵横,泪也纵横。
    青楼的女子都有着美丽的皮毛和锋利的牙齿,豢养之后,十年一梦,耗尽所有的时光,枉赢得薄幸名存。我们互相伤害和伤感,末了只在心灵里沉淀了一层感情的渣滓,微若游丝。想来再痴心不已的故事,最终都是无声无息消散了罢。
    我想,我一定曾经深深恋着谁,不然怎会每到一个地方都会不期然想起扬州。十里春风,卷上珠帘总不如,那个只十三岁的女子,眼波儿向人,浑是流水一样。
    我想,我一定从来没有爱过谁,所以才会不间断地遇上那么多不相干的女子,从小初到紫云,然后看着她们逐一离去,不可挽回。
    我想,这一生不会再爱上谁了罢,每一次失去都有相同的情节,就象这河中的水戏,演到尽头,免不了锣鼓消停,佳人卸粉。原是为了度日逍遥,彼此满心欢喜,谁知却如同白驹过隙,满抱的雪月风花,忽然变了颜色,千劫不复,再回首已百年身。


(二)


    很早的时候,我就听到自己体内尖叫的声音。我相信,那是与生俱来的另一种灵魂,告诉我轮回此世的因缘。有一些事,有一些人,在往昔的视线之外,在时间的旷野,在不可知的灯火阑珊处,是此生的劫数,我注定无处可逃。
    然而,在生命每一次选择的边际,在动摇和游离之间,在繁华浮嚣的扬州和洛阳,我想,我无法不走在现实的土壤里,开出时代允许之花朵。可是,我害怕寂寞,我害怕等待,我一再慌张地挤入人群,任鼎沸的市声淹没这咄咄逼人的提醒。经过多年,当拥有的一切都那么合乎情理,我发现,那尖叫,在存在的纵深,始终是切入心灵的冰冷长刀。稍一弹动,则会孤独地轻啸于夜深,轻啸于欢哀,轻啸于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愈来愈清晰地在心底铮铮鸣响。因为这声音,我容易脆弱,容易被打动,我容易追逐一些无根无蒂的心情;因为这声音,我有时会停下脚步,看一朵云奇异的飞行。我想,那才是真正的我,永远在行走的路上东张西望,所有的情绪和云一样变幻无常,总是以为在偶然的遇合中凑泊今生的缘份。
    湖州的阳光氲着水气,抬眼处,偶尔有云匆匆来去。终于水戏结场,我随意捡了方向,想随人流走离河岸,却忽然心神不宁,我惊慌失措。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落魄江湖载酒行,我常常怀念过去的日子。可到如今,我以为一切都早已完结,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忘记,我以为我已经蹈出情海,阅尽沧波,我以为那尖叫声已是风中的筝音,再不能实质性地改变我的生活。可是,在这观者四散的的河口,冥冥之中却似又早预定了安排。
    无意中,竟见着那个女子,又定睛看了看,天地竟仿同砉然一声重新开辟,只剩下一寸诗绪无端流转。
    我曾经看到沧海微波巫山流云潇湘明月峨眉烟霞;曾经看到南华秋水相如上林右军法帖摩诘画篇;看到过春风桃花夏雨白鹭秋山枫火冬雪彤云,无论何时忆起,都有着无限欢喜,可是都未能及上此刻,我看到的你。
    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看我,眉眼之间,恍惚正是十三岁时的小初,只是多了惊惶,未免不是牵扯一生。
    我走到她的面前,带着急切和茫然的惊喜:“我是牧,杜牧。”
    原来小杜是清狂,声名,早已流布天下。
    “你呢?”
    暮色渐起的青石桥边,空气里传来水生植物青涩的甜香。
    “玉叫。”语音细细,如蚊蚋呢喃。
    便再也无言。
    风雨十年,潮汐千叠,人生的错肩无从计数,怎就让我看到了你,平生的千言万语,此时亦仿佛只是你可以会得。原来,所有的“以为”都不过只是“以为”,所有的伤心也都不过只是过去的伤心。
    “牧之,牧之”,崔远远地唤我寻我。
    “十年,你等我十年。”我说,“我必守此郡。”
    崔说我惯常是一个轻忽的人,然而,今天我许下的,却绝不是一个轻忽的约定。


(三)


    河水无波,那些久远的前尘却不甘蛰伏,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仿佛沧海里的狂澜,凭空地只争朝夕,鼓荡不休。
    木浆搅乱河水,一滩滩溅成碎玉。一十四年,宦海沉浮,黄州、池州、睦州,我心中的完璧,是现今方能重回的湖州。
    青石桥应是犹在,却何处可见红颜?
    岸边人头攒动,都说是前来迎接履新的刺史大人。我的眼却越过嘈杂的人群,寻找记忆中那张不适于任一双尘世之眼凝望的容颜。
    秋雨细细,沥沥打入秋风,斜敲在船蓬上,发出轻脆的声响。我默默念着你的名字,心里潮湿不堪,雾了一片。
    我一定来得太迟,玉叫。
    虽然相思莽莽生息,我却知道,枯萎,是其宿命的归途。


(四)


    我轻轻地靠近,伸出双臂,圈住她纤细的腰身。再用胸膛紧紧贴住她的身体,近得让她能听见我急迫的心跳。两个生命,十四年来各自的丝丝缕缕,在这个秋日的黄昏,彼此交换着呼吸。玉叫着一袭雪色的素缎,一颦一笑间,依稀有紫云的风情,却也是选一个寒冷的冬季,以为可以和我执手相看的人,不堪恩怨尔汝,就穿了别人的嫁衣。
    玉叫抬起头,看我。当年,我生平第一次来到这远离繁华的城市,遇到你,爱上你,对你匆匆说一些今生里最惊心动魄的话语,铭心的,是你美丽而惊惶的眼,而今,却这般烟水茫茫。
    那一双烟水苍茫的眼睛啊,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累你十一年的等候,而我,枉自情深,终是缘悭。当青春已挥霍殆尽,怎堪《金缕》,也渐次唱到了歌残。
    “自是寻春去校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
    写罢掷笔,望向窗外,满目都是落照中的大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其实何止是爱情,只是芸芸的所有生灵都不曾察觉,隔江犹唱后庭花。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充斥着繁华后无法控制的朽坏。这曾是卢照邻得成比目何辞死的大唐,这曾是崔护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大唐,这曾是王昌龄悔教夫婿觅封侯的大唐,这曾是吕洞宾三戏白牡丹的大唐,到如今,却换了元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大唐,却换了白居易花钿委地无人收的大唐,却换了李商隐珠箔飘灯独自归的大唐,却换了杜秋娘似梦复疑非的大唐。这烟雨楼台暮暮朝朝的大唐啊,多少年来,红袖研着翠墨,紫毫走着云笺,千千阕曲在无数歌女清丽的喉音里宛转得如珠如露,却怎弹指间就是笙歌消歇,旧欢如梦,长河依旧,盛世不再的大唐啊。
    诗歌,野心以及爱情,曾是这个世界的主题,浪漫、大气和唯美,却不免沧桑变幻,狂风落尽深红色,每个人都面目模糊,不再坚持。曾经爱过的人,内心从来难以触及;以为能带给自己幸福的那个人,生命中却先自有了组合。承诺迅速苍老,如一场落花纷扬。
    黑夜的湖州在星光里酣睡,我的梦境一直颠沛流离。在青石桥边,我把冰冷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低声地说,我曾经那样疯狂地想念你,想念那个太和末年九月的湿润阳光。


                                                                                    23/12/2003,于听尘斋


后记

    居海上日久,不免怀念枫桥的冷月,婺源的黄花。近日有机缘,遂有湖州之行。
    驱车沿太湖南岸狂奔,垂暮的风声甚于海宁八月的潮喧。千顷烟波,濯足濯缨,可洗一腔孤愤。夜至八都岕①,饮于农家,有杨梅土酒,甚薄,微带酸甜,佐以野味,竟是千杯不得醉。屋左有霸先道,信步而上,半山翠竹,半山银杏,漏明月,选清风,披襟以当之,嘬唇长啸,顾此生何所憾焉。
    次日过南浔②,在小莲庄惊艳了一池晚荷,在前朝旧居慨叹了一回沧桑,从青石桥上行过,人影半在流水,码头有船脱缆而去,波澜不惊,忽然就想起杜樊川伤感过的前尘。玉叫,你这水乡的精灵,千载之后,活在了哪一个身姿婉约的女子身上?
    月黑风高,宜于私奔。携二十四桥的玉箫,浆声欸乃于微凉的河水,妹子,我终将踏波而来。船头,点一盏小小的红灯笼,照我,被欲望摧毁的沉默双眼;候你,为情恋辗转的不羁灵魂。
    在湖州执子之手,江南是一生中最温暖的名词。


                                                                                                                                   26/9/2004,于听尘斋


①八都岕:中国银杏基地,位于湖州长兴。
②南浔:地处杭嘉湖平原腹地,位于湖州市,浙江历史文化名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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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6 16:40 | 显示全部楼层
诗歌爱情互溶,或许是永久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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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笔典雅优美,欣赏学习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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