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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逝 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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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值首席优秀诗手

发表于 2021-6-2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966年七月初的一天,黄昏时下起了大雨。我关上电灯准备早早睡觉了,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砸门声。我忙起身打开门,看见七八个红卫兵站在了门外。这些人里有同院同街的,也有不太认识的。这时一个十四五岁的红卫兵说:“司令,这就是高晓强。”我认得被叫做司令的人,他是我们西街的一个社会青年,外号叫“日本儿”,快二十岁了。他个子不高,可长得非常结实,长着一双吊眼。他打人特别凶狠,小孩儿们都怕他。可是他弹球特别准,小孩儿们都爱看他弹球。老人们还说他会来事儿,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日本儿先往屋子里扫了一眼,然后拿着一面卷起来的小旗儿指着我问道:“你上几年级了?”我马上哆嗦着说:“六年级。”日本儿又问:“炕上那个小孩儿上几年级了?”我说“我弟弟上一年级。”日本儿说:“我们现在要去扫四旧,批斗资本家。你爸爸不在家,你得去陪绑。你跟我们走吧。”我回头嘱咐了哇哇大哭的弟弟一句,就被红卫兵们带出了家门。刚出门,弟弟晓明就哭着追了出来,他在后面拉着我的衣角跟着去了扫四旧现场。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的爸爸被定为走资派,关进了牛棚,我妈妈在外地工作。家里只有我和弟弟,我平时只是做饭和照顾弟弟,有两三次还得替爸爸挨批斗。
我被带出了大院儿,往西走了百十步,就到了那个要被扫四旧的资本家的大门口。这里是青砖大瓦房的前后两进院落。我被押到马路旁边的高台阶下面,本来撅着我胳膊的两个红卫兵,为了看搜四旧,这时就是扶着我的两个胳膊了,我们后面的两个红卫兵也只顾看大门口的热闹。
我看到红卫兵在资本家的家里搜出一些四旧,可是和前几天从解放前有名的大盐商家里搜出的东西没法比。开始时冒着大雨往卡车上扔了两匹绸缎,还有几床花布的棉被。我想:让雨一淋,不都糟蹋了吗。接着我又看见往车上装了一对瓷瓶。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走到红卫兵司令日本儿跟前,战战兢兢地说:“大外甥啊,解放后政府给我们定的成分是小业主,不是资本家,你表姨夫还参加工作南下了呢。你看你们也没有搜出啥东西,还用批斗吗?”日本儿把眼一瞪说:“谁是你大外甥啊,你不用跟我攀亲戚,我们是工人阶级。你还说不是资本家,不是资本家能有两匹绸子吗。”
在装完四旧后,批斗开始。那个中年妇女低着头站在石头台阶的中间,她的一个孩子只是站在旁边陪榜。
我被红卫兵押着站在台阶下,和那个中年妇女脸对脸,我弟弟晓明站在我身前依偎着我。这时来了许多穿着雨衣看批斗的群众,也有一些小孩淋着雨看热闹。
日本儿挥舞着毛主席语录喊道:“现在资本家为什么隐藏这么多四旧,他们就是想复辟。而且,走资派充当了他们的保护伞。我们要彻底打倒他们,就要先砸烂他们梦想复辟的物质基础。”说着,指了一下大卡车上的东西。接着就是一阵口号声。
就在这时,在石头台阶上有一个红卫兵喊道:“司令,他家还有一个狗崽子没有出来。”日本儿马上怒气冲天地说:“揪出来。”可那个中年妇女这时恳求道:“司令啊,我二闺女正发高烧呐,让她在屋里面吧。”日本儿冲着台阶下说:“过去我们劳动人民发高烧,资本家就不剥削我们了吗?资本家想让他们的狗崽子逃避批斗,我们答应不答应?”台下的红卫兵一致喊道:“不答应。”这时已经有几个男女红卫兵把资本家的那个孩子押了出来。
当时我也低着头,只是恍惚看到被揪出来的是一个女孩儿,也就十五六岁,个子挺高。两个男红卫兵撅着她的胳膊,一个女红卫兵在后面揪着她的头发。那个中年妇女马上脱下外衣遮到了她女儿的头上。可日本儿一看就瞪起了眼,对着那个中年妇女的后腰就是一脚,把她连同她女儿踹下了台阶。那个中年妇女和女儿正好摔在了我的跟前,我下意识的扶了一下两个女人。
没想到日本儿马上就看在眼里了,他对着大家说:“红卫兵同志们,走资派的狗崽子和资本家串通一气,他们想联合起来对付革命群众,我们答应不答应?”红卫兵一致喊道:“不答应。”接着红卫兵一踹我的腿,我跪在了地上。接着,红卫兵又让那个中年妇女和她那个发烧的女儿也跪在了我的对面。我听得真真切切,那个中年妇女在小声哭泣,而她生病的女儿只是哆嗦,已经没有哭的力气了,像个半死的人。
日本儿正要继续批斗时,押着那个中年妇女生病女儿的一个女红卫兵忽然说:“司令,这个狗崽子脖子上有一串珠子,算四旧吗?”说着就从那个生病的大女孩儿脖子上揪那串珠子,女红卫兵故意用力地从后面往下扯,那串珠子正好勒住了那个生病大女孩儿的脖子,她面带痛苦的挣扎了一会儿,直到女红卫兵把那一串珠子揪了下去。女红卫兵把那一串珠子递给了日本儿, 日本儿看了一眼,在手上搓了搓,抬起头来说:“算四旧”,说完就把这串珠子放在自己的衣兜儿里了。我当时还想,好几十个绿色的大珠子,不就是我们小孩儿弹的玻璃球吗。可是日本儿没有把珠子装好,有半串珠子露在衣兜的外面。
就在日本儿领着红卫兵喊口号时,一挥左胳膊,他兜里的那串珠子滑了出来。红卫兵们谁也没注意,只有跪在他近前低着头的我看得一清二楚。只见这串珠子从日本儿兜里掉到青石板的台阶上,又从那里滑落到石缝里。
批斗结束后,我和弟弟回到家里,我给弟弟脱了衣服,擦干净身子,再为弟弟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又拧干了自己的衣服,擦干净身子,然后才睡了。
就在这天夜里,我被惊醒了,我梦到从红卫兵司令日本儿衣兜里掉出来的那串珠子变成一条闪着绿光的小蛇,钻到石缝里。之后我不敢看那条石缝,可我总忍不住要看那条石缝。那条小蛇钻进石缝后,就收敛了光芒,静静地卧在那里。在我被惊醒时,感到晕晕沉沉,我知道自己发烧了。
                          
第二天早晨,我让八岁的弟弟晓明搀扶着去了街道尽头的小医院。在路过昨天被抄家批斗的资本家门口时,我向高台阶看了一眼,那串珠子还静静地躺在石缝里,只不过让大雨冲下的树叶和许多杂物遮挡了多一半,要是不注意,是不会看见的。
资本家门口,离小医院只有二十来步。到了小医院,我看到那个中年妇女已经在这里了,她正坐在凳子上守着生病的女儿输液,她的女儿躺在小医院唯一的一张病床上。
唯一的大夫兼护士给我试了体温表,又看了嗓子,就让我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开始输液。那个中年妇女叹了口气轻轻地说:“这个日本儿多缺德呀,让人家孩子陪着在大雨里站了那么长,也给淋病了。”
我坐在椅子上输液时,我的弟弟晓明先在椅子上靠了十来分钟,就在这间屋子里溜达着玩儿了。我怕他惹祸,就把他喊到了自己身边。可过了五六分钟他又东瞅瞅西看看,在屋子里转开了。我只能一边迷迷糊糊的输液,一边用眼瞄着弟弟。
晓明走到桌子跟前看那个女大夫往针管里吸药,女大夫问他:“几岁啦?”他抬起头答到:“八岁。”回答完大夫的问话,他又走到病床旁边,先看看那个中年妇女。这个女人刚才还说话,现在她坐在凳子上,用手托着腮好像也睡着了。我估计病床上这个女孩儿得输了一宿的液了,要不咋把她妈妈困成那个样子呢。
我弟弟晓明看到病床上的大女孩儿好像也睡着了,可她的一只手耷拉在病床下。晓明脸上现出了纳闷儿的神情,他觉着这只手怎么这么白,这么长啊?他把自己的小肉手放在了输液女孩儿的手上,他想比一比,看看比自己的手长多少。他的手放上去后,病床上的女孩儿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是个小男孩儿后,脸上好像还露出了一丝笑容,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好,小朋友。”晓明看到把病人惊醒了,就跑回了我的身边。
我在弟弟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同时面带歉疚地看了那个女孩儿一眼。正巧,那个女孩儿也扭过头来看我,我这才看清了这个大女孩的脸,原来是她呀。平时我经常看见她,这个大女孩上学时,每天从我们大院的门前路过,她不是初中一年级,就是初中二年级。我好像听见她的同学叫她张云珠,我对她最深的印象是,她白皙的脸上镶嵌着一张樱桃小口。在她上学的路上,经常会有几个社会青年偷偷地看她。日本儿更是经常故意的从她面前走过,好像有一次日本儿的行为还有些过火儿,被警察抽了好几个耳光。
一般人们发烧时都要捂得严严实实,可这个大女孩儿胸前的扣子解开了,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脖子和前胸。可她现在最显著的地方是,她白皙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道不规则的血红印子,这就是昨天晚上女红卫兵揪那串珠子时留下的。当时我想,要是在她的脖子上没有血红印子,再挂上一串翠绿的珠子,她应该更美丽了,我已经想象出她挂上翠绿珠子的样子。
在这之前,我周围的人们都是崇尚朴素的,在我的心里也打上了以朴素为美的烙印,朴素总是和朴实相伴的吗。在想象出这个大女孩胸前挂上翠绿珠子的样子,使我第一次领悟了修饰之美,华丽之美。我当时产生这样的想法,也说明我已经开始退烧了。
就在晓明跑回我身边不久,小医院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日本儿也病了,他东倒西歪的走了进来,瘫倒在一张椅子上。后面跟着他的爸爸老日本儿, 老日本儿进门后就骂骂咧咧:“妈了个逼的,专门批斗街坊邻居,我看就你个王八蛋该批斗。”一边骂着一边在屋里扫了一眼,又说道“这可好,都病了,我哪还有脸见人呢。”
女大夫给日本儿试了体温表,回头对老日本儿说:“表兄啊,表侄的体温快四十多度了,我先给表侄打一针退烧,你赶紧领他到区医院吧。”日本儿还有点儿不信,拿起体温表一看,真是三十九度六,他的脑袋又耷拉下了。老日本儿说:“体温能不高吗,他缺德呀。就在这儿治吧,别上区医院现眼去了。”女大夫听后就准备药去了。
老日本儿扭过头来对那个中年妇女说:“他表姨呀,你说我养了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我是倒啥霉了。”那个中年妇女只是低着头,什么话也没说。这时日本儿搭言了:“公是公,私是私。”老日本儿说:“你还公呢,前俩月公安局为啥给你大脖溜子。”
日本儿听了他爸爸的话,挺栽面的,可还是厚着脸皮说:“我昨天专门留了一串珠子,就想这两天还给我这个妹子的。”说着就往兜里掏那串珠子,他一边掏,一边纳闷儿,自言自语道:“哪去了?”忽然恍然大悟地问他爸爸:“你昨天晚上说在街道锅炉房给我烤衣裳,是你把珠子偷走了吧?”他的话音未落,老日本儿就给了他一耳光,老日本儿再想打时,日本儿已经已经从他爸爸胳肢窝底下跑了。
等老日本儿跟着出去后,女大夫也追出去了,女大夫可能是担心他们不回来,输液的药会作废了。我看眼前没有别人,就小声的说:“阿姨呀,我知道那串珠子在哪儿。”当时那个中年妇女就坐在我跟前,她马上拍拍我的肩膀说:“孩子啊,一车东西都没了,我还要一条项链干啥?你也别说,我也不听。肯定在日本儿他们爷俩手里。”我还想告诉她实情,她接着说道:“家里还有几个手镯和戒指他们没抄走,我敛吧敛吧也扔垃圾堆算了。几十年都当好东西,现在我怕了。”听了这话,我没有告诉她的必要了。我才知道,那串珠子叫项链。
两三天之后,我带着病上街买东西时,看到了那个输液的大女孩儿张云珠。她穿一件白上衣,显得脸更白净了,脖子上的血印子也淡多了。只是病刚好,没什么精神儿。等她看见我时,我的目光避开了。可她看看四周没人,问了我一句:“你弟弟没感冒吧?”我点点头。
她从我面前走过去后,我回头看了她好几次。虽然她愈走愈远,可远远望去,象是她把小街变成了一道风景,有一种不可名状的美丽,那种美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享受的瞬间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二三十年后我思索当时产生那种感受,应该和周边的环境有很大的关系。那时小街上大都是晚清和民国时期的青砖瓦房,地上铺的是石板路,石板路旁稀疏的生着几棵柳树。在这样的环境中走着一个很古典的美少女,特别像一幅水墨画。其实我当时产生那种感受,还应该和我对那个大女孩深深地同情有更大的关系。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她要是胸前再有一条项链就更美丽了,现在没有了项链就少了几分生机。可又一想,即使她脖颈上那道淡淡的血印子,也像一条美丽的项链,只是戴这样的项链要承受痛苦。我又琢磨她既然戴项链,平时我怎么没看见呢。我细细回想了一下,她平时把扣子扣得严严实实,项链根本就露不出来。只是输液的那天,她在昏昏沉沉中才把前胸露了出来。
我的病痊愈后,继续无聊地陪着弟弟在家里玩儿。在家里弟弟想和我玩儿弹球,我就在院子里用泥团了一些泥球,可玩不久就碎了。本来这时我已经喜欢看书了,对玩弹球没什么兴趣。可看着弟弟可怜巴巴的,什么玩具也没有,我心里很不好受。弟弟经常趴在窗户上,看大院儿里的小孩儿们弹玻璃球,他很羡慕,可是我家里没有,我觉着对弟弟非常愧疚。就在那天夜里,我梦见了滑落到石缝中的那串珠子,那不就是几十枚玻璃球吗。何况那串珠子的主人也不敢要了,我要是把它找来,就可以给弟弟当玻璃球玩儿了。我买菜时特地从哪里过了一次,看到那串珠子还隐蔽地躺在石缝里。
我用铁丝作了一个钩子,在一天晚上弟弟睡着后我到了那里,看看四周没人,很轻松地就把那串珠子钩了出来。回到家里,我拉好窗帘,插上了门。我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拿出那串珠子数了数,一共四十八颗。每颗珠子都像玻璃球一样透明,许多珠子上还带着一些翠绿的颜色。拿起一颗珠子放在灯下看,有一种把绿色滴到清水里的感觉。当时我心里多次的感叹,这串珠子要是戴在张香云身上,该是多么的漂亮啊。她要是把这串珠子戴在胸前,微笑着走一趟,那应该是我们小街最美丽的一道风景,可惜她不敢要,更不敢戴。
弟弟翻了个身,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想不能把这么多珠子都给弟弟,他毕竟才七八岁,我怕他惹祸。我费了很大的劲,把穿珠子的绳子解开了,从上面取下两颗珠子。我又把绳子系上扣,埋在了屋里的一块砖下面。
第二天早晨,弟弟看到两颗珠子非常兴奋,他看到每颗珠子上还有一个眼儿时,又很不理解。我和弟弟约定,只能在家里玩这两个球,弟弟答应了我。在以后的两三天里,这两颗珠子给弟弟带来了欢乐,我的心里也踏实了。
快到月底时,妈妈探了一次家,星期六很晚了才回来,当时我和弟弟已经睡着了。我被叫醒打开门后,妈妈先问了爸爸的消息,我只是说爸爸有时在区里被批斗一次,别的什么也不知道。妈妈一边听我说爸爸的消息,一边急匆匆地坐到炕上,去看熟睡的弟弟,这时我才注意到妈妈的眼眶里含着泪水。当妈妈看到我给弟弟洗的还算干净时,才露出放心的神情。
忽然妈妈擦去泪水,目光盯住了弟弟的小手,从弟弟的手里拿出了那两颗珠子。妈妈先是不经意地把两颗珠子放在桌子上,可马上又拿起两颗珠子在灯下仔细地看了半天。然后回头问我:“这两颗珠子是哪儿来的?”我说:“这不就是两个玻璃球吗。”妈妈说:“这时上等的翡翠,可能是项链上掉下来的,解放前阔小姐阔太太有这种东西。”
我只能把实情告诉了妈妈,然后我从屋里的砖下面挖出了那一串珠子。妈妈拿起来看了看,马上紧张了起来,和我说:“既然没人敢要,你明天晚上扔到大河里吧。留着可能要出大事儿。”我问:“弟弟要玩儿呢?”妈妈说:“我明天想办法给他找俩玻璃球。”
第二天晚上,天黑下来后我来到河边。在手里掂了掂那串漂亮的珠子,有些舍不的扔到河里,可一想到留着要惹祸,就团了团准备往大河里扔。这时我的心里有些怅惘,想在河埝上的老树下坐一会儿。我刚坐下,就看见有人来到河埝上,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也向大河里扔了一包东西。她扔完东西转身时,看到了树下坐着人,就慢慢走了过来,这时我看清了来人就是那个漂亮的大女孩张云珠。她看到我后嘱咐了我一句“我要和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彻底决裂,我家的东西全部扔光了,我的心里敞亮多了。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和别人说起这件事。”我说:“大姐姐,我答应你。”
她点了点头,对我说:“回家陪你小弟去吧。”我说:“大姐姐呀,我也是来扔东西的。”说着从兜里掏出了那串珠子。她从我手里接过了那串珠子看了看说:“唉,不会再有人留恋这些东西了。”扬起手就把那串漂亮的珠子扔到滚滚的河水里。
我站在她的身边,看着那么美丽的一串珠子在流水中消逝,产生了离别亲人的感觉。我站在那里不愿离去,也算是一种祭奠吧。她看出了我的留恋之情,可能是为了安慰我,把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放到了我的肩上。其实,她何尝不留恋那串翠绿的珠子呢。
几天后,日本儿把张云珠一家都关进了他们的红卫兵司令部,这个司令部就设在小街西头,临近大河的一座家庙里。黄昏时日本儿陆续放出了她的母亲和姐姐,只有张云珠还关在里面。当时在街道旁乘凉的大娘们都说日本儿肯定没安好心,撺掇张云珠的母亲赶紧找日本儿要人。日本儿无奈中放出了张云珠,只不过他追到大门口时还喊了一句:“张云珠,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我不留情了。”
几分钟后日本儿又纠集了一群红卫兵,跑到张云珠的家里,把张云珠一家揪出来进行批斗。这次批斗的重点是那个漂亮的大女孩儿张云珠,她又一次被红卫兵们揪到高台阶上,她的母亲和姐姐倒成了陪榜。远远地看到张云珠一家被批斗,我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怕红卫兵再到我家揪我陪榜,我就拉着弟弟躲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偷偷地看他们开批斗会。
日本儿穿了一身绿军装,戴着红袖标,手里拿着一卷纸,不可一世的站在台阶上。他的两边还站了几个人,象打手一样。日本儿晃着脑袋对红卫兵和围观的人说:“这几天我一直想挽救眼前这个人,要她和反动家庭划清界限,站到我们一边。可是她已经不可救药,她刚才在我们的红卫兵司令部里干了一件反动透顶的事。看,她公然撕毁我们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红卫兵同志们,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这时被撅着胳膊的张云珠忽然抬起头来,冲着台阶下围观的群众喊道:“我没有撕毛主席像,他是栽赃。”围观的群众敢怒不敢言,张云珠的母亲和姐姐又着急,又害怕,她们一会儿看看张云珠,一会儿看看日本儿,可是她们能有什么办法呢。
红卫兵们根本不听张云珠的辩驳,“打倒张云珠。”“打倒资本家的狗崽子。”“誓死保卫毛主席。”他们的口号声喊成了一片。
就在红卫兵们愤怒地呼喊口号,日本儿阴险又得意地冷笑时,又生气又害怕的张云珠晕倒在了地上。她的母亲和姐姐想去扶她,可被红卫兵们制止了。日本儿对着台阶下说道:“她自知罪孽深重,想用装死对抗无产阶级专政,我们答应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又是一片口号声。就在红卫兵呼喊口号时,张云珠从地上爬起来就向河边冲去。她的母亲和姐姐想去拉住她,可是她们都被红卫兵撅着胳膊,根本就动不了。台阶下的几个大娘想拉张云珠一把,可这时谁也拉不住她。后来人们说,那时她已经精神崩溃了。
她跑到河边,又在河埝上向北跑了二三十步,在她扔掉翡翠项链的地方,一纵身就跳下了大河。当时得有七八十人追到大河边,很快有二三百人聚到河边,可是人们再也没有看见那个大女孩张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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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6-2 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特定年代的故事,悲凉!
叙述详尽,人物描写细腻。
欣赏佳制,问好点点诗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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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6-3 09:22 | 显示全部楼层
梦回青河 发表于 2021-6-2 20:32
特定年代的故事,悲凉!
叙述详尽,人物描写细腻。
欣赏佳制,问好点点诗友!

深谢超版雅赏并飘红,问好,祝夏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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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10-24 11:2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真是一片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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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10-25 0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深谢雅赏,问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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