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郞”入诗意何在 ——从晁说之《打球图》说起
“三郎”作为一个典故,指的是唐玄宗(明皇)。古诗中用此典者不少,其中因入编《千家诗》而传诵较广的是北宋诗人晁说之的《打球图》:
阊阖千门万户开,三郎沉醉打球回。 九龄已老韩休死,无复明朝谏疏来。
三郞指唐玄宗,但作为典故,其含义又不止于此。
有一个传说,唐玄宗从逃亡的蜀地返回长安时,听得驼马铃响,对身边乐师黄幡绰说,这铃声像人在言语。善开玩笑的黄回答道:“似言三郎郎当,三郎郎当也。”⑴郞当一词,除了象声,还兼有破败、不像样、不成器多层含义,黄之戏言讽刺意味很重。据此传说,清人洪亮吉还写得小诗《檐铃声》:“铃解语,嘲君王。三郞郎当,郞当三郎。”显然,不称玄宗称三郎,郎当之意已隐含其中——这个三郎不像以国事为重的君王。换言之,这称呼不仅指向唐玄宗这个人,还指向唐玄宗执政后期耽于后宫玩乐,终至失国的故实。
一场安史之乱使大唐由盛转衰,三郞的前车之鉴自然成为后人创作的题材。白居易《长恨歌》虽未见三郞,但晚唐诗人郑嵎百韵长诗《津阳门诗》便请得三郞入诗来:“三郎紫笛弄烟月,怨如别鹤呼羁雌。”到宋朝后,诗中见三郞就成了平常事。
请三郞入诗,自有借古讽今之意。但这只是笼统的一句话,在具体的诗作中,诗人讽今的着眼点不尽相同。如晁说之的《打球图》,其指向的重点并不是三郎的玩乐无度、荒废朝政,而是朝中无忠直之臣,君王没了约束,率性而为,以致失国。虽然问题的根子在皇帝,但负有辅佐重任的大臣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九龄不老韩休不死,会眼看着三郞荒腔走板而不加劝阻么?所以,诗人所讽所恨应是当时朝中多谗侫之辈,乏刚直栋梁。
再看几首同类而意味有别之作。南宋诗人危稹的《题杨妃齿痛图》:“痛入香龈欲不禁,三郞心痛亦何深。当时更有唇亡处,自是君王不动心。”其讽诫之意当在一国之君不能迷乱于美色,颠倒了国事与美人的轻重。再如南宋诗人魏了翁《题上亭驿》:“红锦绷盛河北贼,紫金盏酌寿王妃。弄成晩岁郎当曲,正是三郎快活时。”此诗一点面子也没给三郎留下——养贼、乱伦,荒淫无度,都给挑得明明白白,做君王的怎么可以这样图一己一时之快活而害了国家。再如《秋爽斋诗话》有佚名诗《咏杨妃菊》:“命委嵬坡万马泥,惊魂飞上傲霜枝。西风落日东篱下,薄幸三郞知未知?”这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对帝王只是好色并无真情的丑陋面目直接加以指责。同一个典故,从不同角度生发出种种不同的意味,可见诗人不会当然也不能人云亦云。
直呼帝王为三郞,这种讽刺已谈不上含蓄深沉、隐而不露,大有不合诗教温柔敦厚之嫌。宋末诗人宋子虚直接以“李三郎”为题写了一首诗,《石洲诗话》就批评说:“宋子虚诗题中称唐玄宗为李三郎,此小说口角,乌可以入诗哉?”⑵这个批评对今人来说,恐怕很难认同。以李三郞称呼唐玄宗,仿佛招呼一个熟悉的平常人,能这般平视皇上,在那个时代,实在难能可贵。
再回头看晁说之的诗,三郞之称也是大有视之为常人的意味。帝王也是人,同样需要约束与匡正,不能任其随心所欲,否则好人变坏很容易。就像三郞,也曾经励精图治,最终竟如此不堪。
注释: ⑴参见宋罗大经撰、孙雪霄校点:《鹤林玉露》,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8页。 ⑵《谈龙录·石洲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第1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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