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蓝台

         特朗普又上台了，他第一届任期，放出了新冠病毒，荼毒世界。这和我父亲有啥关系呢，因为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可原谅就是，在2020年2月疫情防控期间，我父亲千里迢迢给我发来求助信息，让我汇钱帮他，我没有汇够，间接导致父亲和我失联，2020年6月，我发点了小财，第一时间给父亲去电，发信息，想给我父亲汇钱，但我父亲的手机号已经停机。

        我父亲和我断联已经五年了，前几年他干儿子说，他应该已经死亡了。失联了这五年，我无时无刻不想去广东找他，但我没法去，因为父亲生前就不愿意我去见他，很多原因，太多原因让我无法动身。所以我内心只能想起父亲，承受痛苦。因为他活着的时候我的确不够爱他，尊敬他，甚至在2015年还为了钱欺骗过他一次，所有这些，够每次想起他时，内心都承受获罪感。


        如果有灵界，那么梦境就是感知它的通道。和父亲断联五年多了，梦里也梦见他好几次，每次都让我动容。

     2022年清明节那天清晨，我做梦梦见父亲，父亲一席黄大衣来到身旁，对我说：今天是清明节哦。我瞬间惊醒，拿起手机查看起日历，果然。

按传统习俗，清明节总要祭奠。那个时候我在北京飘着，就在上班地点白塔寺附近商铺，买了纸钱。当晚八点，我在金融街的绿化带旁边，给父亲烧去了。

人流涌动，街边时不时有警车和武警车经过，火光熊熊，他们并没有打扰我，我在火光中，飞扬的烟灰中怀念父亲。

2023年7月初，那个时候我母亲每月要化疗，每一针药三千多，属于自费，当时的我，每天六点都要起来上班，晚上11点才能回来。每次回来总是倒头就睡，有晚梦见了父亲。

他来到家人中间，一脸喜庆，然后拿出皮包，掏出一叠百元大钞，给母亲拿了三千，给我拿了三千，给我妹妹拿了三千，然后飘然而去。

梦里一阵高兴，一高兴梦就醒来。数日后我陪母亲去医院化疗，无意中听同病房的患者和护士说，中国初级卫生保健基金会，有个慈善项目，对符合条件的患者家庭免费赠送三针。

我按程序申请了，半月后，批复下来了，符合条件。三针赠送，免去了九千多医药费。

我蓦然回忆起梦境，我父亲不是给我们九千吗？难道是他在天之灵感念和感知吗？

梦，烟雨迷离，含蓄空蒙；梦，如真还假，却牵肠挂肚。每每想起父亲，就恰似野山坡上的荆棘，扎在我心上。

往生的前几年即2018年6月，父亲在深圳曾经出了场车祸，造成腿部骨折。但父亲没有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而是选择了事故两个月后才打。我记得那天我在天津出差，父亲突然来电，电话里语速平静地讲述了出车祸原委，告诉我，他现在还住在医院，经费拮据，希望我能帮他6万，钱就直接打在他朋友的卡里。

第二天，父亲又来电，说我也不容易，给他汇3万就可以了。由于要记卡号，我当时通话录音了。在通话结束后，我回放录音，意外听见了父亲和另外一个人的对话(因为我当时持续录音，没挂电话)。

另外一个对话，我反复听，感觉不对劲，我当时判断错误，我认为父亲没有骨折，只是单纯找我要钱，然后给其他人。

恰好那个时候，我的小女友，说想去几个城市巡回听张学友演唱会，也找我要钱，我最终答应给父亲的3万并没有全部兑现，只是给父亲象征性汇去了一部分，剩下的就转给小女友。

后来，我通过其他渠道，确认父亲的确腿部骨折，我懊悔万分，也愧疚万分。

再后来，我把那个女孩甩了，甩得很决绝。

对于父亲，我很内疚。

我2016年在北方曾经感染了场可怕的呼吸系统疾病，每次父亲和我打通话时，我总是不停的咳嗽，咳嗽的喘气通过手机信号传到父亲耳边，父亲就说，你把银行卡报给我，我汇钱过来，还说，希望这辈子我们爷俩还能再见面。

父亲那时候给我汇的钱，我买了很多水果罐头，比如葡萄罐头，雪梨罐头，橘子罐头，因为我当时感染的那场病，十多天不想吃任何东西，全身痛，走路也极其困难，唯有罐头能提起一点点食欲。

让人仰天浩叹的是，父亲还是没等来和我相见，就怅然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突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父亲。因为我父亲经历很特殊，或许我就不该，也不配写父亲。

我曾经百度搜索父亲名字和籍贯，在网上意外读到了一篇文章，文章发表在2014年第三期《百姓生活》杂志上，是父亲当年在四川时的徒弟撰写发表的，上面提到了XXX发展史，提到了我父亲作为这项工艺的传人在1979年去北京开会，在人民大会堂受到邓小平，华国锋，邓颖超等接见并合影。杂志还配了张父亲照片，那时候父亲意气风发，如青松一样站在邓公身后。

貌似前途无量，结局却如世界上最浓最苦的中药。从北京开会回来后，父亲身上的职务多了，人大代表，省劳模，科协主席等等，当地工艺美术公司经理，那时候，父亲才三十多岁。



冠冕越重，压力越大，父亲积极响应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领导干部带头搞活经商，这也彻底让父亲走上了不归路。



1985年大年三十，父亲在家中签署了一份价值34万人民币的合同，签署合同前，母亲把父亲叫他一边，提醒注意对方是否是骗子，还意味深长的说，大年三十还不回家，正规单位不会这样的。



刚愎自用，轻信他人，好大喜功这三个成语是父亲出事后，他一个徒弟在和我吃饭时评价的，几十年来我一直记得。

父亲的确被骗了，被骗在大年三十。



从1985年到1986年，这一年多，父亲最重要任务就是成都，山西临汾来回跑，试图追回34万国家款项，皆为徒劳。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在1986年开人大会议期间，父亲得到消息，检察院准备对他立案，调查是渎职还是贪污，父亲上级暗示父亲，风声紧，最好回避一下。



父亲在那年三月选择了回避，走的时候带上母亲给他的几百块和一件毛衣。那个时候，我才几岁我依然清楚记得父亲走前，嘀咕着，他眼皮老跳（俗话说，左跳财，右跳崖），父亲给我留下一个笔记本，一只钢笔，嘱咐我好生学习，在家听母亲的话。

从1986年到1994年，父亲如人间蒸发般消失。期间家庭由曾经的车水马龙，变成了门可罗雀。



有关父亲逃亡这八年，我长大后，曾经在一个黄昏，父亲幽幽的给我讲述他如何过来的。逃亡之初，一个朋友每月给自己寄两千，但数月后，检察院很快查询到此事，并赶到父亲在广州下榻的宾馆准备抓捕，恰好那天，父亲正在洗漱，听见检察员在前台询问自己，父亲慌乱的跳窗而走。



这一去，父亲去了安徽黄山，父亲曾经是搞艺术的，在绘画，书法，特别是树根雕上有极深的造诣，也是省工艺美术协会理事。父亲在黄山待了半年多，每天日出，带着他山下买来的画板，宣纸，支着支架，画黄山的云海日出，奇峰怪石，然后卖给来往的游客，赚钱谋生，日落，带着余晖下山。



半年后，父亲在黄山意外碰见一个老友，他是广西画院的，曾经在北京同父亲一起开个会。父亲向老友叙述了自己不幸遭遇，老友十分同情，提出让父亲跟他回广西，父亲思索后同意。



也自那后，父亲在老友庇佑下，依靠各种人脉，重新选择了行业，度过了案件追诉期。



1994年，父亲回到了四川老家，当年的34万合同款，也早被单位卖设备产品偿还，新任的领导也是父亲的徒弟，检察院给出的调查结论是，算签署合同渎职，而非贪污。父亲依规承担了几万责任后，检察院也免于追究。



对于为何逃亡，后来父亲告诉我，他不愿意子女有个坐牢的父亲，妻子有个坐牢的丈夫，渎职虽然没有贪污罪重，但依然会承担刑事责任。



人生如大海波涛起伏，事事如浮云弄巧，经历过这场灾难，父亲纵然有雄心万丈，却再也没有攀登上第二次事业巅峰。



我很想用彩笔，把父亲勾勒的栩栩如生，丰润神秀，但奈何和父亲共同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父亲的事，总来源于第三方叙述。



比如父亲的大拇指长的特别硕大怪异，父亲结婚前，曾经见过我外婆，外婆后来叹息了句，大拇指就像蛇脑壳，暗示这个男人以后命苦。



的确是，父亲在艺术上没有取得成功前，曾数次前往青川，平武大山，每次都要背近百斤雪青石回来，用来练习雕刻，磨砺刀工，也曾累到口吐鲜血。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七十年代末，父亲主创并设计的两座大型树根雕，被送样北京展览，陈列在人民大会堂四川展厅……



也有轻松的，比如父亲有严重洁癖，有次去舅母家做客，母亲拿了只鸡，让父亲去河边洗，半个小时还不见父亲回来，舅母跑去河边看，只见父亲还在河边对着流水清洗鸡，鸡已经被洗的毫无血色，舅母每次讲起，总是笑得合不拢嘴。

但此刻我笑不起来，陷入了回忆的大山。

在父亲逃亡前，曾有段时间，父亲和母亲经常吵架，母亲就生气的把父亲两个大书柜架上的书一层层推到在地上。等母亲父亲吵完架后去上班了，我就蹲在地上，把书一本本捡起来，然后整齐垒在地上，身高不够，就等他们回来再放在书架上。



1994年父亲回到家乡，我也上了中学。几年后，去外省读书，是父亲送我去的，把我安顿好后，父亲带我下了餐馆，点了几盘炒菜，其中一道菜是白油肚条，肚条鲜嫩可口，不咸不淡，毫无油腻，莴笋清新爽滑，父亲边吃边说，学校食堂饭菜如果不可口，你每周末就来这里加顿餐吧。



很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吃到如此回味悠长的白油肚条，菜依然，人已渺。

我和父亲产生隔阂，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他说我不听话，不听他的安排。我在读书期间，父亲通过关系，说给我争取了一个特招上军校的名额，去上军校前，要去新疆特训三个月，三个月后，就去军校报道。

当时我考虑很久，就数次拒绝了父亲。给出的原因是：我身体差，耐力差，部队的苦承受不了，还有就是，我不喜欢军事，我想把法律读完。

我的拒绝，让父亲很生气，父亲不死心，让我很多亲戚给我做思想工作，我依然拒绝。



我想我父亲生前，很多年不愿意和我见面，也有这层因素吧。我无数次提出去广东看望父亲，甚至有一年我到了深圳，给父亲打电话，说我们见面下，父亲总是推脱，说我们父子俩迟早会有见面的一天，等他项目弄好了，就让我过来，最后时光变窄，浮云成空，

也许父亲在广东这么多年过的不好，不愿意我看见他的狼狈样；也许他在外有了家室，不愿意我去打扰他；也许他知道我实力有限，不能拯救他；也许他有很多难言之隐，不愿意牵连我。

我想起今年元旦我姑妈因为胰腺癌去世时的场景，当时她已经昏迷，弥留之际，她喊到，我看见我大哥(就是我父亲)了，还有我妈了。

我姑妈对父亲感情很深，她是六十年代医学院的学生，当时上大学机会，我父亲让给了她，而提前参加工作，并且每月给姑妈汇去5元的零花钱和生活费。

姑妈生前，曾经说过，你要去南方，把你父亲找到，无论他过得怎么样，但是，三年疫情，让和和父亲永远阴阳间隔，天地空茫，我很愧疚。

落雪

我姑妈对父亲感情很深，她是六十年代医学院的学生，当时上大学机会，我父亲让给了她，而提前参加工作，并且每月给姑妈汇去5元的零花钱和生活费。
姑妈生前，曾经说过，你要去南方，把你父亲找到，无论他过得怎么样，但是，三年疫情，让和和父亲永远阴阳间隔，天地空茫，我很愧疚。


——很真实，很感人！

蓝台

落雪 发表于 2025-1-22 21:03
我姑妈对父亲感情很深，她是六十年代医学院的学生，当时上大学机会，我父亲让给了她，而提前参加工作，并且 ...

谢谢落雪！